不,当然也不是。那么起源究竟是多严重的大事?
冰糖葫芦。是一颗串在竹签上的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颜色鲜艳红巧,外层糖衣黄澄透亮,又甜又香,首次尝到它滋味的小姑娘爱不释手,从踏进南城头一天起,她每餐都会以一串冰糖葫芦当饭后甜品,吃到最后一颗,她舍不得一口咬下,总是慢慢舔着硬脆的薄糖,再和着里头腌渍李子的酸,品尝口感丰富的小东西。
那日,她以同样的尊敬态度,对待手中竹签上最后一颗冰糖葫芦,粉嫩嫩小舌,卷过糖身、滑过圆润渍李,唇边露出与糖一般的甜蜜笑靥。
她坐在高高树上,背靠着树杆子,一腿曲起,一腿在半空中晃荡,享受满口腔的酸甜。
一道剑气刷地袭来,削断距离她头顶不到几寸的树枝,绿叶哗啦啦如雨飞落,她并未受伤,只是小小惊吓,险些从枝极上跌下。
人是没掉下去,但她手上最后一颗冰糖葫芦没握牢,啪的坠下,她来不及抢救,只能眼睁睁看它落地,腌渍李子包裹的糖衣,碎得乱七八糟。这不打紧,紧接着数十道的凌乱剑气涮喇喇地四处挥散,削得树身伤痕累累,几条身影在林间追逐互杀。
“竟然伤我方丈,看剑!”好些个光头男子持剑吼着。
“让开。”被围的男人仰鼻睨人,姿态说有多高就有多高,她怀疑他根本没用双眼正视过那几个光头秃驴。
“不向我方丈道歉,别想离开!”
又是一阵刀光剑影,宛若闪电乱窜。
光头们挥剑挥得好勤快,反观那男人一点都不赏脸,至少应该摆开一些对抗的架势才够礼数吧?哪有人直挺挺站着,冷淡双眼却瞟都不瞟人一眼?
好傲哦。
剑气逼近男人,被男人运息震开,反弹回去,那些光头方才劈来几道攻势,几道攻势便反噬回去,自头至尾,男人没有动过衣袖半回,光头已经一个一个倒地不起。
好窝囊呐,砍人者,被自己的剑气所伤。
一场杀戮,才开始,就结束。
她意兴阑珊,收回目光,准备跳下树去拾回最后一颗冰糖葫芦继续吃,一道步伐来得更快,在她跃下之前,黑履踩过躺在草地上的冰糖葫芦,噗滋一声,圆润如球的李子,扁成柿饼。
她的冰糖葫芦呀呀呀呀呀呀呀!
“你给我站住!站住!”她扯喉嚷嚷,树下男人脚步连顿也不顿,她笔直跳下,正好来得及巴住男人的臂膀,几乎出自于反射动作,她才沾到男人衣袖,一柄利刺直抵她咽喉,若不是她脖子上戴有几圈金环,恐怕她的颈脉已被划断。
她拍开他的剑,花颜绷满怒意:“你踩坏我的东西了!”怒指比向瘫扁成泥的冰糖葫芦。
男人眸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歉意、没有反省、没有陪笑,甚至没有她!
他没有在看她!他以为他高出她两个头,就可以无视视线以下的她吗?
“你踩坏我的冰糖葫芦!”她跳脚,努力蹬高身子,不许这个男人傲慢忽视。
终于,黑翳似潭的眼眸缓缓挪移,来到她身上,彷佛施恩一般。
他看了她一眼。
对,只看了她一眼。
“拿去买一串新的。”长指弹来一两纹银,让她买个十串都够。
亮晃白银落在她掌心的同时,男人探掌拨开挡路的她,要继续向前走。
她从怔仲回神,秀眉不悦皱起,追着他跑:“我不要你的银子!我要我的冰糖葫芦!那是最后一串,卖冰糖葫芦的老伯早就收摊了!有钱也买不到!”她吠得像狗儿围攻陌生人一样的响亮。
“今天买不着,明天再买。”总之,他赔钱了事,不要再跟着他!
“有钱了不起呀?!我钱给你,你买一串赔我呀!我只拿一颗,其余还你都行!”她气嘟嘟在他身边纠缠着。
“啰嗦。”他又抛出一两给她。不要逼他为了一颗冰糖葫芦杀她,他脾气没多好、耐心没多大,最恨有人黏着他不放,方才那几只光头的下场她还不引以为戒吗叩
“你是耳朵聋了还是长在脚底板?我、不、要、你、的、银、子!我、要、我、的、冰、糖、葫、芦!”
“拿去买一整年份的冰糖葫芦!不用谢我。”他直接掏出一张百两银票,让她从年头吃到年尾还有剩!
她确定这个男人没长耳朵!
不然就是他完全听不懂人话!
他一直想用钱打发她!
她扯住他的手臂,正要再嚷,他倏然翻动手掌,震开她,她可以感觉到他迸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内息,险些要震伤了她,她不甘示弱,四指并拢,以掌为刀,朝他劈去。他避也不避,举臂挡下,藉她之力反击予她,她倒弹五步,几乎要跌坐在地。
“你!”踩她李子还敢动手打她?他黑袍一挥,睨她一眼,接着她眼前一花,他的身影已由她视线中消失,他以惊人的绝顶轻功,抛下她,像只傲鹰,展翅于穹苍中,远远离去。
她从错愕中回神,情绪由怔然转为愤怒。
“你怎么给我逃了?回来呀!帐没算清楚呀!”
娇嫩的嗓,吼得震天价响。她也懂轻功,但绝对不及他一半,跳得没他高,奔得没他快,她只能在原地跺脚生气。
帐,明明就清清楚楚。
闻人沧浪自觉对起得她,区区一颗冰糖葫芦,他用百两去赔,已经太足够,他并没有亏欠于她,当然无须与她啰嗦纠缠,浪费时间。
恐怕只有他这般认为。
尤其,两个人的小小恩怨,由一颗冰糖葫芦变成了两颗冰糖葫芦。
相隔莫约五日,他赴约一场论剑会,轻易打败众人之后,正欲傲然退场,脚下熟悉的“噗滋”声,让从不低首的他,缓慢挪眸,往脚下望去。
另一颗被踩扁的冰糖葫芦。
不会这么巧吧……
就是这么巧。
那位衣着毫不闺淑的薄纱小丫头气鼓双颊,又从树上跳下来,紫纱飘飘飞舞,掩不住雪白色臂膀招摇暴露。“厚!又是你又是你又、是、你!”
他才是那个想说“又是你!”的一方吧!
怨,越结越深。
在四日后,他踩扁第三颗冰糖葫芦之时,迈入最高点。
一个眼高于顶的孤傲男人,一颗总是好死不死掉在他脚边的冰糖葫芦,他没看见它,理所当然;它惨遭他鞋履踩平,命中注定;而他变成她的眼中钉,毫无道理。
只为了三颗冰糖葫芦,她开始追着他,像只索命鬼一样,满嘴里全是报仇报仇报仇,世上会为冰糖葫芦报仇的家伙,除她之外,应该没有这种蠢子了吧!若不是心情欠佳,他还真想问她:你有没有帮那三颗冰糖葫芦做坟立碑烧纸钱呀?
闻人沧浪没想到的是,她对冰糖葫芦的怨念如此之深,深到下毒迷昏他,将他扛进严家当铺给贱当掉!
蛮婆子!妖女!搞不清楚是非的番人!
他给她的银票,足够她买几百串冰糖葫芦吃到吐,她竟仍不知足,莫名撒着泼,要向他讨个交代。交代?他还欠她什么交代变更多更多的赔金吗?贪得无厌!闻人沧浪此时此刻只知道自己有件事做错了,错在他没有一剑解决她,才会任由一个魔教妖女在他身上加诸耻辱,迫使他沦为当铺典当品。
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们两个有多惊人的弑亲血恨。
一个武林盟主,一个人人惧怕的武皇,地位比一只青花瓷更不如!
不习惯窝囊叹息的闻人沧浪,也抑制不住薄唇吁出的低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