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讨厌你啦。”梦说的正是自己的心情。她不讨厌他。虽然一开始,的确被他的孤傲冷漠及目中无人给气得牙痒,加上冰糖葫芦的小小恩怨,她不是故意要找他麻烦,只不过在她的观念中,他踩坏她一颗冰糖葫芦,却不见任何歉意,是他失礼了,她不在乎他赔不赔钱,只在意他赔不赔不是,若他当下便低头道歉,她还会咧开笑颜,拍拍他的肩,一副“小事小事,别放在心上,来,我再去买一串,咱俩分着吃吧”的友善态度。
事后想想,自己是小题大作了点,但她不后悔将他扛进严家当铺,要是当初没这么做,她也没有机会认识更多的闻人沧浪。
闻人沧浪的戒心重,而且非常不擅于交际,这种武林盟主,只能以武服人,没有其它好德行来留住人心,她认为闻人沧浪并不稀罕虚名,坐上武林盟主的宝座,不是他毕生心愿,他只是恰巧强到打败天下高手,恰巧强到被众人拱上盟主之位。
他喜欢自由自在,这是她的直觉。
他像只苍鹰,翱翔蓝天,不受拘束,当然,他是只高高在上的鹰,俯睨万物,享受居高临下的至尊之威,可是一旦开始有人以道德礼教想缚绑他,他便会抛下所有,换取快意的自由。他虽然生得俊,能将俊脸搞得这么臭、这么难以靠近,也得有过人的本领,难怪鲜少有姑娘爱慕他,谁都不希望未来相处一辈子的男人老是板着骇人表情,教人不敢亲近。但她看见别人看不见的“闻人沧浪”,看见了包裹在一身刚硬外壳下的柔软,这个男人,见不得她提重物、见不得她汗流浃背、见不得她忙忙碌碌没得闲,他不会表现出心疼或怜惜,想从他口中听见“来,我帮你”或“你到一旁休息,我来做就好”之类的贴心话,很难,他只会做,不会说,就算真的开了尊口,也是“滚一边去”这种狠话!不过她会自我解读成好听一些的,例如:你站这儿危险,到旁边去,误伤你就不好了。
他实在是个不会说好话的男人,心脏若不强些,可挨不住几次言语打击,然而仔细去品味,就能发现,他实际上相当的温柔。
光以他明明能强逼她就范,钻住她的膀子便能拖她进房,凭她几招花拳绣拳,真想反抗他也毫无作用,他根本不用强忍欲火,大可为所欲为,但他不,他只会龇牙咧嘴低猖,任由欲求不满的火焰焚身,然后自己用力吸气吐气地压抑下来。
不会以蛮力逼迫女人的男人,值得加分。
“你又怎么知道她不讨厌我?她告诉你的吗?”
“嗯……”算是啦。
“她是个莫名其妙的女人,满肚子坏水,她说的话,是真是假谁能断定?她说她不讨厌我,或许只是骗人的吧。”
“如果是她站在你面前,明明白白告诉你‘闻人沧浪,我一点都不讨厌你’你也不会信她?”梦有些沮丧问。
“她会站在我面前,九成九是准备对我下毒。”闻人沧浪扯唇笑,在嘲讽。
“所以你会抢在她开口之前,动手解决她吗?”
“会。”一看见她,他会毫不迟疑先扭住她的双手,避免她再使小人手段,不给她任何泼撒毒粉的机会,至于她还想啰嗦吠些什么,再听她慢慢说。
梦扁扁嘴,不怎么开心―她哪开心得起来?!他对于她的评语,没有半句好话!说她满肚子坏水、说她莫名其妙,甚至说再见到她也绝不会对她客气!
这样太不公平了嘛!她都已经……已经有一些些喜欢上他了,他却仍不相信她。
真想当着他的面,撕下来假人皮,用自己的真实容貌去面对他……
“难道你误会我与她有任何暧昧?”他以为她此时的失落源自于嫉妒。
“你没有吗?”
“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说暧昧未免太可笑。”闻人沧浪不愿意承认小妖女对他的影响可以称之为暧昧,他只是时常会忆起她的模样,不小心将春儿与她的身影交迭,当春儿说着话时,失神地听成了她的声音……
“她明明就长得很美丽呀……”至少,她觉得阿爹阿娘生给她一张好可爱的皮相,她自己很满意,也没遇过哪人嫌她生得不好,她细眉疏淡浓适,唇薄美色嫩,脸颊似雪无瑕,打她踏进南城起,已经数不清遇过多少男人的调戏及恋慕眼光:“我觉得,她比我美多了。”她自己夸奖自己,透过春儿的嘴说出来,反倒像是“春儿”谦虚地欣赏另一个姑娘。
女人欣赏女人,难得的美德。
“我并不认为你逊色于她。”闻人沧浪不同意她的妄自菲薄。
“不不不,我是真的觉得她比我美!”梦坚持说道。好啦,或许是她过度自豪了……
闻人沧浪难得露出淡淡笑容,好似她猛夸别个女人美的高贵情操令他莞尔。
他伸出长指,滑过她粉嫩颊畔,将一小缯散落的发丝勾着,缓缓撩回她耳后,当他指节触及她玉凝般的耳壳时,他放慢动作,用着教人发麻的缓速,摸着,目光不曾离开她的双眼,深似黑潭的瞳心,也有笑意。
“从我眼中看来,你胜过她,你有一双漂亮的眸子,而且你爱笑,不似她,总是张牙舞爪,弄狞了她的容貌,我不曾看过你皱眉生气或是大声咆哮,你是个好脾气的姑娘,彷佛可以包容任何事物。”包括他阴晴不定的怒气。她像是极具耐心的娘亲,拥有海涵孩子任性胡闹的温柔性子,总是待在他身旁,不会转身离去。
闻人沧浪每一句赞美,对梦都是一种打击。张牙舞爪?她吗?是在说她吗?弄狞了容貌?还是她吗?还是在说她吗?她在他的眼中……这般差劲呀?
呜,春儿,我讨厌你啦!
梦完全忽略了,他说的那一些胜处,无关外貌,全是内在,属于“梦”所拥有的内在。
闻人沧浪头一次看到,有人越被夸奖,脸色越垮的,他怀疑他再说下去,她就要蹲到黑暗墙角去画圈圈了。
“春儿,你这反应是喜极而泣吗?”他抬高她的脸蛋,看她一副快哭的委屈模样。
梦听见了比他方才那番话还要更打击她的两个字。
春儿。
她不是春儿!她不叫这个名字!她是梦!她是梦!
不要叫她春儿!
“……我有个小名,在我改叫‘春儿’之前,阿……爹娘喊我‘梦’。”她一个冲动,按住他擒在她下颚的右掌,脱口而出。他的回应是淡淡扬眉,喃喃复诵:“梦?”他将她的名字喊得好柔软哦……
梦喜欢听见她的名字由他口中轻轻吐出来,她为此泛起微微哆嗦。“嗯,梦。只有你我两个人在时,你可以都喊我的小名吗?那、那会让我倍觉亲切……”她屏息,生怕自己流露太期待的神情而暴露出马脚,教他心生怀疑。
“为何改名春儿呢,叫‘梦’挺不错。”
“笔画关系吧……”她胡调。大眼眨巴动着,不确定再问:“可以吗?”
春,梦,真是引人遐思的两个名字。他默默在心里念了几回,它很顺口,梦,喊起来有种甜腻而虚幻的感觉。
“好,我以后就喊你‘梦’。”
她好开心,方才的乌云一扫而空,太阳露脸出来。
终于有一样东西不是冒充春儿。
他喊着的名字,是她的。
梦。
今儿个天清气爽,午后微风吹得人昏昏欲睡,严尽欢脱掉丝软外裳,仅着一件小小翠绿肚兜和乳白色亵裤,平躺在榻上凉席,梦手执团扇,规律有序地轻摇,为睡熟的严尽欢招来清风,不让燠热打扰严尽欢午憩。直至夏侯武威进房,以眼神示意她将团扇交给他,梦善解人意地颔首,让出团扇及床榻旁的位置,夏侯武威接续梦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