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言之,它是一间精神病院,专门治疗现代人文明病,举凡报上常见的忧郁症、躁郁症、恐慌症等等,皆有专门医生进行诊治。
最让苗秀慧感到不解的,为何耿仲豪一言不发地将她带到这里,而且神色凝重不发一语,步伐虽稳却有些急迫,让她差点跟不上他的脚步。他在赶什么?或者是接什么人?看着他脸色沉重,害她不知不觉也跟着紧张起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让一向处之泰然的他不再心平如水,多了一丝沉痛。
“耿……仲豪,你可不可以走慢一点,我跟不上你啦!”又不是跑新闻,她没那么大的冲劲,只能小碎步跟在男人后头追。
手心被扯了下,神情紧绷的耿仲豪这才发现忽略了身后的女子,大掌一握,牵住柔哲小手。“抱歉,我忘了女孩子的步伐较小。”
她摇摇头,表示不介意。“有什么事,你急得火烧眉毛似的。”
她没看过这一面的他,不像平时谈笑用兵的男人,反而多了一丝……失控。
“没什么要紧事,不过是来接我回诊的弟弟。”他说得很轻松,但手心忽地施力握紧。
“咦,你有弟弟?”她并不知道这件事。
看她讶异到有些懊恼,他不免心情一松,扬唇轻笑,“我有健全的双亲,一弟一妹,家境小康,无不良嗜好。”
“神经喔!又不是相亲,干么要详尽的自我介绍。”还无不良嗜好咧!他本身就是一大问题。他纠正,“这里不能说神经,神经是细胞组织,有系统的运作人体的各部位,你要改称精神病,精神方面出现严重病变。”
“你说这儿是……呃,那种地方?”不会有另一个桂香吧!通常出现幻觉,不全是身体机能出了状况,有时是冤亲债主来讨债了。
苗秀慧真的很怕无形体的飘哥飘姊,虽然家里是开神坛的,老爸又是伏魔除妖的神之代言人,她还是不想继承父业,成天和妖魔鬼怪打交道。
“你会怕?”他瞳孔缩了缩,突然不愿她见到活在自己世界的胞弟。
她骤地贴近,紧紧挽住他臂膀,“我不怕人,但是医院最多什么你晓得吗?”
“病人?”他猜想。
“不,是找不到家,或舍不得离开的‘ 朋友’ 。”她特意做重点强调,眼神不安地瞄来瞄去。
“你是指……鬼?!”他才提及那个敏感字眼,身侧的女人立刻偎近,一副惊惧的模样。原来如此,她怕的是鬼,而非活着的人。耿仲豪失笑地放下心中大石,顺势将胆小鬼搂入怀中。
“不要说,不要说,拜托,我最怕那东西了,连听都不想听见。”说她是鸵鸟也好,她宁可假装看不见,也不要被吓个半死。
“好,我不说你左后方有个无头鬼正在招手,他快走到你身边。”耿仲豪不信鬼神,故意捉弄她。
“真的吗?”她倏地回头,等着被吓的表情忽然一扫而空。“没有呀!你干么吓我。”
人是既奇怪又矛盾的生物,明明恐惧得要命,又忍不住心底的好奇,别人一提,自然而然的反射动作,让人无后悔余地。
“你不会以为世上真的有鬼吧!那是宗教人士用来诱导人们行善、诸恶莫做,你别信以为真,把自己吓个花容失色。”鬼存在于人心,心中有鬼便见鬼。
真的有啦!她住的地方就有一只。“呵……呵……我老爸是师公,要是没鬼让他大展神通,我们家就要喝西北风了。”
天生八字轻的苗秀慧真的很想“开导”他,信仰不全是无稽之谈,偶尔也要信信天地间存在人类所无法想象的神秘力量,它们影响着万物。
敬鬼神、尊师长,不就是千百年前流传下来的,若无一定的事实,怎会一代传过一代,直到今时今日。
“也许伯父真有神能,能安定人心……”一道玻璃破碎声截断耿仲豪未竟之语,他手未放开,快步地走向一楼的特殊治疗室。
医院几乎是清一色的白,但是一入百坪大的空间,它的色彩是鲜艳的,四面墙壁上绘有非洲草原、中国庭园造景,融合一些日式禅风,花草鸟兽无一不缺的跃于眼前。
很热闹的景象,生动而活泼,充满跃动的生命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医护人员身上近乎土灰色的制服,让光亮的室内显得暗沉,毫无生气。
三三两两的病人各据一角,有的默不吭声的撕纸,有的不停的拨着算盘珠子,似乎非常喜欢拨动的声响,有的玩着手指头,表情木然,有的口中念念有词,背着整本的《六法全书》,反反复覆,一遍又一遍,颇为沉溺其中。
治疗室的一角,有个长得俊秀的男孩站在洗手台前,他看起来很正常,一点事也没有,非常用心,且仔细地用肥皂洗刷指甲缝里的污垢,纯净无垢的水质不断冲洗他已经很干净的双手。
“怎么回事,为何他的强迫症又犯了?”距离上一次是半年前,已经获得妥善的控制。
“耿先生你来了,令弟……呃,这位小姐是?”长相甜美的女治疗师特别注意到两人交握的手,眼中略浮一丝失落。
“我女朋友,我带她来关心仲杰的进展。”耿仲豪早就看穿她的爱慕之意,却故意不点破。
我什么时候变成你女朋友,不要乱说,破坏我的行情——苗秀慧挤眉弄眼,发出无声的抗议。
不过耿仲豪作势要放开她的手,她又死命的巴着,一副你敢抛下我的凶恶模样,浑然是热恋中的情侣,让人瞧了又妒又羡。
“喔!耿先生已经有女朋友……”女治疗师的表情不太自然,微露伤心地转过头。
“仲杰的情况又恶化了?”耿仲豪没让她有陷入自己情绪的时间,声音冷静沉着的问道。
怔了怔,女治疗师连忙恢复专业。“不是恶化,这点你不必过于忧心,仲杰是因为环境突然改变,一时不能适应才产生恐慌。”
“环境改变?”他不解。
“是的,原本的社工调至别处服务,新来的社工才刚上任,好不容易习惯原来社工探访的仲杰一见有陌生人接近,马上不安的狂洗手,好像别人带来害他生病的病菌。”让新社工十分为难。
他沉下脸,略带愠色。“谁让旧社工调走?我不是要她一直保持在原单位。”
耿仲豪私下动用了关系和财力,维持人事的不变动。
“公家机关的调动实属平常……”她试图解释。
“给我真正的理由。”没有他的同意,官僚机构不可能擅自调动这个人事。
女治疗师停顿了下,继而像怕别人听见似的,小声地透露,“听说是令堂认为仲杰的情形已经趋于稳定,原来的社工太介入你们家庭生活,她非常不满意,希望能换个不多话的新人。”
她没说出口的是耿母不高兴社工的管闲事,做完探访的工作就该离去,而不是一味的要求家庭成员配合,打乱他们的正常作息。换言之,耿母觉得这个儿子拖累一个家,不能带出门又无法向人炫耀,是她生命中的一大耻辱,越少人知情越好,省得邻人指指点点。而前任社工试图将她的次子带入人群,让他一步一步学习和人接触,走出长期的自闭现象。
耿仲杰是自闭症患者,同时有偶发的强迫症症状,他的世界是寂寞的,不允许别人进入。
“她无权决定仲杰的治疗方式。”耿仲豪的脸色忽地阴沉,带着一抹强势的威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