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轮到她坐上了帝王的大位,这工作也轮到她手中。
“陛下,请。”司农官将翻土用的耒耜交到她手上。
麒麟接过那十分沉重的耕具,依礼,她必须将耒耜插入土里,向前推三次。
深吸一口气,她推了耒耜,但一端插入土中的耕具却没有翻动田壤。
糗了!麒麟脸色瞬间发白,她使劲再往前一推,却只是让耒耜的尖端更深地插入田地里,仍旧文风不动。
第一次下田就出状况,真的不是麒麟乐意见到的。她额上开始冒汗,想要假装不在意身后百官的视线和想法。
尽管如此,她还是敏锐地察觉到自己就快要被在附近观看的百姓们嘲笑了。
小小的身躯使尽全力推着耕具,想完成眼前这‘简单’的任务。
年方七岁的帝王,在发现手中耕具几乎深深插入田地,拔不起来之后,神情惨恻,却固执地不肯放开手,继续使力,企图力挽狂澜。
“三推了,陛下。”一双有力的手接过她手中的耕具,轻轻一挪,便将深埋土中的铁制耒耜给抽起。
“太傅……”麒麟快要哭了。
娄欢接过耒耜,顺势先往前三推,后五推,连同麒麟应该翻的田土一道往前翻去,而后才将耕具交给太师及太保。
春耕时,天子三推,三公五推,群臣九推。
当麒麟站在耕位上,看着百官轮流耕田的时候,娄欢轻声道:“翻土的时候,力道要使对方向,土才翻得起来。”
“太傅……”麒麟眨去教人尴尬的泪雾,不许自己哭。因为,太傅说过,当君王的人,不能在百官面前展现软弱。
一只大手遮住她泫然欲泣的双眼。“微笑,陛下,看着你的臣子合力将这片田犁好,记住下回你耕田时,应该要怎么做才能推动耒耜。瞧,不难吧?有些事情,陛下终究得学会如何独立完成才是。”言下之意,仿佛他不会永远陪在她身边。
闻言,麒麟瞪大眼眸,忍住紧紧捉住娄欢的冲动,焦急得几乎压不住声音道:“不可以,太傅,朕要你永远留在朕的身边,不准你离开。”
当初就说好了的不是?她当他的君王,他当她的臣子,只要她在位一天,他就必须与她一同背负起这国家的重担。他不可以丢下她,自己一个人逃走!
“陛下的力气还不够在,等明年来耕田时,应该就拿得动耕具了。”
“太傅,答应我你不会逃走。”
“啊,瞧,太保翻到蚯蚓了,看来今年也是个丰收年呢。”
“太傅……”
就这样,一个早晨,百官轮流翻着田土,将一片公田给犁好了。
而这对君与臣之间的较量,才正要开始。
“麒麟,好点没有?”
保保关切的声音像自远处传来,听得不是非常清楚。
想回应一声,但体内烧灼的感觉与闷痛,却使她眉头紧蹙,没有办法睁开沉重的眼皮,回应保保的关心。
她按着下腹,觉得自己就要痉挛到快死去了。好痛!
一只温柔的手拿着柔软的布巾擦去她额上冷汗,麒麟的意识在缥缈之间,隐约知道身边围绕着不少人,但她睁不开眼睛。
“梅御医,陛下究竟是怎么了?”娄欢站在床边,瞪着紧急被召来帝王寝宫为麒麟看诊的老御医。
今天清晨朝议时,虽然隐约察觉麒麟的表情有些不太对劲,但娄欢以为那是因为麒麟听到歧州的事件平定后,被生擒的州司马在押送入京受审的途中服毒自杀的事,心中感到忧闷,才会显得不乐。
赵清的先辈是开国功臣之一,与皇族交情甚笃,虽然只是庶子,但赵清的举动仍然迫使麒麟必须处理赵氏族人是否叛国的问题。
叛国之罪是九族连坐。麒麟一直都是不喜欢这条律令,登基至今,尚不曾执行过重大的刑罚。
距离上回西歧州牧入京的事,已经过了三个月了,时序来到盛夏。
这三个月来,麒麟的表现始终兢兢业业,仿佛脱胎换骨了般,每日都准时出现在朝议上,对于帝师与群臣们的请求,也都保持耐性,尽可能多方徵询群臣意见后再妥善地处理,就像是个‘称职’的君王……非常称职。
有一度,娄欢几乎要以为,麒麟已经长成为一位有为的君王了。但她眼中偶尔流露的复杂神情,却使娄欢隐隐忧心。太保警告过他-
“太傅,麒麟已经很努力了,请你体谅她并不只是一个帝王的事实。”
太保那句话,娄欢一直没有没有领悟过来。
今日朝议结束后,脸色相当苍白的麒麟竟从玉座上跌下来,吓坏了一票大臣……当时他距离摔下后失去意识的麒麟只有一步之遥,没有多想,他已经抱起她直奔帝王寝宫。
御医稍后赶至,但麒麟不知从何处流出的血已经沾染在他的深色衣袖上,令他怵目惊心。麒麟到底是怎么了?
梅御医没有立刻回答娄欢的问题。他先询问了负责照顾帝王饮膳的宫人,柔雨领着宫人逐一回答麒麟近日的包含状况。
“最近天热,陛下吃了不少生冷的食物吧?”梅御医问。御膳房那里有他亲自开出的食单,照理说,陛下不应该吃进太多不适合她体质的东西。
宫人的回答并不出人意料。“陛下最近食欲不佳,很少进食,偶尔有看到她偷偷吃了一些甜食和点心,还吃了好几次的冰。”
“对不起,因为最近真的太热了。”太保承认道。是她带着麒麟一起偷吃冰的。她们将藏在地窖里的冰砖捣成冰泥,再淋上樱花酱,甜蜜清凉地吃了消暑。
“偷吃生冰啊……”很像是这位少帝会做的事。就算早就已经交代过,不可以吃生冷的食物,特别是冰,但要她乖乖听从医嘱,恐怕还是做不到吧。
娄欢在一旁耐着性子听着御医和宫人的对话,一边心生疑惑。他不知道麒麟的身体状况竟这么虚弱,包含不能有一点生冷?过去她并没有这样的问题。
问完了话,梅御医调配了几帖去瘀逐血的药,让人煎煮后,准备让麒麟服用,随后又对太保道:“太保,你实在不该跟陛下一起偷吃冰,那样对你们很不好。以后别再吃了吧,不管天候热不热都少吃为妙,记住了。”
太保猛点头的同时,娄欢终于忍不住再次询问道:“梅御医,陛下到底是怎么了?她病了吗?”为何太保和宫人们似乎都已经知道麒麟有这样的毛病?
梅御医这才看向娄欢,微微欠身道:“太傅,陛下没有生病,请宽心。”
娄欢双唇紧抿。他衣袖上明明还沾有麒麟的血,没生病或受伤,怎么会流血?
老御医有些好笑地看着娄欢,突然有一点无法将他跟那位向来英明颖悟的天官长联想在一起。世人传言,娄相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他竟然独独不解医理?或者只是单纯的,聪明人也有糊涂的时候吗?
“太保,你没有告诉太傅吗?关于陛下的身体状况?”几个月前就该知道了的,不是吗?他还以为无所不知的娄太傅,应该早就知道君王的状况呢!但看来,太傅似乎仍然不知道。
“有啊,我说了啊。”太保很冤枉地道。
娄欢的唇抿得更紧,转头问坐在一旁,正安适地读着书的太师。
“太师,太保是否告诉过你我陛下的身体状况?”因为君王还未成年,太保仍然负有照顾君王安康的重责大任。
太师的目光不曾自书本挪开,只轻声回答道:“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