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要去哪里,他还是要跟着凝月。
如今,他已经可以随心所欲变换外形了。他后来发现,只要专注地想着那件事,就可以变成人或变回狼了,不过他也只会这个,其他的都不行。
午后,他最常做的就是溜进凝月房里午憩。凝月的床香香的,有她的味道,他喜欢变回狼形,在她的床上滚。
她从来不会赶他,他睡着的时候,她会坐在外室看书或弹琴,帮他守着不让别人撞见。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学到的事情越来越多,已经不会再有人背地里叫他傻子了,可是开始会指指点点,用奇怪的眼神看他和凝月。
有一天,他经过大厅时,听见她和她爹起争执,他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是因为不小心听到自己的名字。
凝月说:“无论如何,我绝不送走临江。”
她爹很疼她,事事都顺着她,可这回非常坚持,还提到名节什么的……
是和那些人的指指点点有关吗?
最后,凝月似乎横了心。“好,真要送走他,我与他一道走!”
“荒唐!这是一名千金闺秀该说的话吗?教人听见了,你还要不要嫁!”
“这不是荒唐,爹,临江也是我的家人,无论旁人如何看待,他遇上我,全心信赖,我就不能辜负他的信任,这世上,岂有弃家人不顾之理,请别教女儿两难可好,爹?”
后来,老爷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了。
一开始或许懵懂无知,但这些时日以来,他心里其实明白他给她带来很多困扰,但是他任性地假装不懂、不理会,只要凝月没有开口赶他走,他就要一直跟着她。
他跟着凝月,总共过了两次新年,她说他也是家人,让他一起上桌吃团圆饭,后来老爷也习惯了,没有再试图反驳她。
过一个年就长一岁,他自己几岁他也不知道,以前的事不太记得了,他只记得遇到凝月以后的。
其实那也无所谓,他只要知道凝月的年纪就可以了。遇到她时,她十六岁,所以过完这个年,就十八了。
老爷说,想替她找个婆家。
婆家?就是要嫁掉她的意思吗?
成亲他知道,上个月初前街王大娘嫁女儿,凝月有带他去凑热闹沾沾喜气,可是后来,新娘被送回来,还上吊自尽了,感觉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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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样?凝月为何还要嫁?
如果夫婿不疼她,她不就也会被送回来,受众人嘲弄?
“不要嫁,凝月不要嫁,会被欺负!”他慌张地跑去找她,直说:“我陪你就好了,不要嫁。”
凝月偏头瞧他慌急的面容,微笑道:“不一定会被欺负,我爹选上的人,不会太差,你不必担心这个。”
“可是、可是……”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闷闷的。
“好吧,我答应你会考虑看看,若是不好的人,我一定不嫁,这样好吗?”
不太好。
可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好。
自从知道凝月要嫁人后,那种不舒服的感觉一直沉沉地压在胸口,尤其明白夫妻是怎么一回事后,看到别人家夫妻恩恩爱爱,就会想到凝月以后也会被人这样搂着、宠着,同床共枕、同桌而食……
闷闷的感受,慢慢变成了一种痛,像胸口里养了只小虫子,一小口一小口咬食他一样。
他怎么想也想不通。人类的情绪,他已经学会很多了,像是愉悦、难过、担心、生气……之类的,可是这个,他还没学会,不太懂。
他想着,明天要去问凝月,为什么只要一提到她成亲,他就会那样酸酸痛痛的,好难受……
他的疑问,还没来得及问她,隔日她就病倒了,那样地突然。
老爷请来好多的大夫,都没有用,她一日比一日消瘦。
病了,就该吃药。他亲自替她熬药,都熬了好多碗了,她的病还是没有好。
那一日,他坐在床边看她,她难得精神不错,醒着与他说了一会儿话。
“别难过,临江。”纤细长指费力地抬起,轻抚他深蹙的眉心。“生老病死,是每一个人必经的历程,总要有这一天的。”
“不可以!”凝月不可以死!
他不管别人会怎样,凝月就是不可以。
每次只要他坚持,不管是不是耍赖任性,凝月都会依他,他以为只要也这样,凝月这回也会依他。
“恐怕不行。”她虚弱微笑,好抱歉地说:“这回由不得我了。临江,你听我说,这里——就是我的心,它病了,终有一日,它会停止跳动,到时候,你就离开,去找下一个待你好的人,这儿已经没有人会疼你了,懂吗?”
“懂。”他一向听凝月的话,她说什么,他从来没有违逆过,这次也一样,她病得那么虚弱,不可以再让她气恼,所以他很乖地点头。
他会走,凝月不要他留下,他就走得远远的。
等她死掉之后。
但是他不晓得,看着她死亡是这么痛的一件事,直到她听不见他说话、无法回应他浅浅的笑容,他才真正明白死亡的一一很痛,比自己承受还要痛,痛得不能喘气了。
大夫说,她需要一颗完好的心。
那就给她,把他的心给她,她活着,换他死。
凝月醒过来以后,到处找他,老爷说,他走了。
是他说要这样告诉凝月的,告诉她,他很听话走了,去找下一个对他好的人。
人类有一种特质叫自私,就是只为自己着想的那个阴暗面,老爷便是如此,瞒着凝月,因为怕爱女内疚自责。但这次他很高兴老爷护女心切的私心,和他一样,一心想保全凝月就好。
养好身子后的凝月,落落寡欢了好一阵子,她想念他,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老爷不愿她再为他惦念,于是替她说了一门亲事,女大当嫁,而且神医大夫是那个人找来的,那家的少爷倾慕凝月好久了,凝月觉得是对方救了自己的命,怎么也想不出反对的理由,于是嫁了,报答再生之恩。
婚事办得热闹非凡,许多地方仕绅、乡里望族都受邀出席,比王大娘家的还要光彩……
这些事情他都知道。换心那一天,他本来应该要死去才对,一个漂亮的仙女姐姐出手救他,跟他说,他元气大伤,要修养生息好久才能恢复,可是他放心不下她,想知道她的病究竟有没有好。
于是,仙女姐姐施法让他的元灵看到这些。
凝月成亲了,夫婿待她极好,他应该要替她开心的,可是……心好酸,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这样不公平……
不是他用心来换回她的生命,所以不公平,而是他也好想跟她在一起,比任何人都想,为什么是那个人,什么都不用做,却得到他最想要的……
“看不开吗?”
仿佛看穿他的思绪,仙女姐姐告诉他——
“其实,他也有付出,他某一世苦恋着她,发愿修了五百年,才修得今世与江凝月的夫妻缘,她这一世注定是要还他的。”
修五百年,就能换一世的夫妻缘吗?
他好像有些懂了,又不完全懂。
那如果他也修五百年,可不可以也给他一世与她聚首的缘分?五百年不够的话,一千年也可以,再不行的话,不当夫妻也可以,只要能在遇到她……
“你有必要那么痴情吗?害我都被你感动到想哭了。”
痴情……原来这叫痴情,原来……他爱她。
来不及问她的疑问,现在终于懂了。
无法再看她与夫婿鹣鲽情深,将来又会有多少孩子,心太过酸楚,比伤口还要痛,他说,他不要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