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身为一个律师,他若连这一点看人的本领都没有,那就白搭了。
「周先生,你的咖啡。」
不一会儿,咖啡端上桌,那张甜美的笑脸出现在他的面前,彷佛越挫越勇。
周邑初欲言又止的瞅着她好一会儿,最后只说了「谢谢」两字。
「……一千八百六十一个。」
「嗯?」
陶蔓侬微微一笑,不大好意思的搔搔脸,「一千八百六十一个,加上你刚刚说的『谢谢』两个字,到今天为止,你对我说的话快要两千个字了。」
周邑初愣住。一千八百六十一个,他有跟她说这么多个字?除了上次在「琴」被她照顾,平素在「等待」,他与她之间的交谈一概不超过五十个字……然而眼下真正令他错愕的重点是,她居然真的有在数?!
「哈……天啊!妳这个人……」真是怪透了。
感觉得出他在笑她,陶蔓侬红了脸,可还是仔细的计数。笑声不算的话,哇,六个字耶!
见她扳动手指,接着漾出微笑,青春的脸庞过于甜美,如星光一般的双眸流露出对自己的喜欢……
周邑初喉头一紧,胸口一颤,沉默了。
不论如何,他也是人,被一个人这么喜欢着,不可能完全没有感觉。
至少,她的喜欢满足了他那不必要的虚荣。
「侬侬,过来一下。」吧台那儿传来呼唤。
陶蔓侬不好意思的应了一声,跑了过去。
周邑初松了口气,喝一口咖啡,转移自己对她那不甚必要的关注。
倏地,他皱起眉头。奇怪,咖啡怎么这么甜?再喝一口,却又是过去的那个味道。
他一怔,不自觉的瞥向吧台,看到那个甜美的女孩,在这一瞬间似乎不得不承认,她对他,已经有了那么一点影响力。
午后雷阵雨来得突然,这是台湾天候的常态。
周邑初走出「等待」,瞟了眼手表,不自觉的啧了一声。
等一下他约了一个客户面谈,问题是,这阵雨看来一时半刻停不了,而他一点也不想更改既定的行程,于是开始思量跑回去的可能性。
这时,「等待」的门被拉开,一张笑脸出现在他的眼前。
陶蔓侬手上拿着一把伞,「如果不嫌弃的话……请用。」
周邑初瞥了她一眼,然后看向她手中那把鹅黄色,上头印着可爱鸭子图案的伞。
她咽了咽口水,很怕被拒绝。
「那个……这只是一把便宜的伞,如果周先生不方便过来还也不要紧,我……」她没有造成他多余负担的意思,只是心想,他的事务所离这儿有一段距离,而且她发现他一副赶时间的样子,所以才……
周邑初呼了口气。罢了。
「谢谢妳,我收下了。」
瞬间,她的眼睛闪闪发光,只因为他没拒绝自己的好意。
他双眼微瞇。她是怎样?用糖和星星做成的吗?又甜又亮。
不过,不适合他。
迟疑了一会儿,他开口,「陶小姐……」
不期然被呼唤,她抬起头,一脸兴奋。
周邑初的胸口一紧,感觉自己好像在一个相信有圣诞老人的孩子面前,告诉她,世界上并没有圣诞老人。
只是很遗憾的,再残酷也终归是现实,她必须学着去承受。
「我必须要告诉妳一件事,虽然很残酷,但是千真万确。」所以他决定直接一点,并逼自己不看她的眼。「我们不合适,而且我也不喜欢妳,建议妳去找一个更适合妳的对象,不用浪费时间在我的身上。」他撑开伞。「不过,还是谢谢妳的伞,改天我会过来还。」
说完,他正要离去,却听到后方传来小小的声音,不解的转身。
「陶小姐?」
「真的……一点可能性也没有吗?」
周邑初吐了口气,「一点也没有。」比彗星撞地球的机率还低,真的。
她握了握小手,抬起脸,「可是我已经喜欢上了啊……」哪可能说放弃就放弃?
他叹息,见她执迷不悟,决定再决绝一点,像是妳这样的喜欢对我而言是一种困扰、一种不必要的负担,可是话到喉咙,却梗住了,说不出来,只因为他想到了自己。
不过才短短一个月前,他也是这样喜欢着一个人。
正因为也明白那样的痛、那样的不由自主,所以他才无法贸然开口伤害她。
他终究还是心软,对这个单纯喜欢上自己的小女孩。
「放弃吧!喜欢这种感情随处都有,只要一下子,就可以忘记的。」
是的,他相信如此。问题是,在他心中萦绕的这段感情,又要多久才可以彻底的遗忘?
答案似乎是……无解。
周邑初深邃的双眸黯沉,决定不再想下去,而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他打算走了。
「MSN……或是电子信箱也可以,那个……如果你觉得烦的话,也可以不必回信,我……」她不自觉的流泪。
被喜欢的人拒绝,而且还是以这般没有转圜余地的方式……陶蔓侬一时之间承受不住,头晕目眩,胸口好痛,喉头酸楚,本来以为可以忍受,想不到还是高估了自己。
「糟糕,我本来不打算要哭的……哎呀,好丢脸喔……」她边抹去泪水,边逼自己笑,终于还是控制不住,呜咽的哭出声。「对不起……呜,对不起……只是电子信箱也不行吗?」
周邑初望着明明没有做错事,却拚命向自己道歉的女孩,本来如铁石一般的心,也慢慢有些松动,毕竟她的心情……他也非完全不了解。
他吐了口气,明知自己这样做不对,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便条纸,草草写下一串字,然后递给她。
「话先说在前头,我不会回信,妳想寄就寄,寄到妳放弃为止。」
这是周邑初的极限,对他而言,只是选择一个简单的方式让她自行放弃,她却好开心,本来哭泣的脸庞在瞬间转为喜悦,唯独挂在眼角的泪光,显示她的心情转折。
他不想再待下去,撑着伞离开。
他烦躁的啧了一声,恨极自己终究无法做到真正的狠绝……尤其一面对她那般真心实意,好纯粹的喜欢着自己的表情,不知怎地,他忍不住心软了。
午后的大雨仍下个不停,溅湿了他铁灰色的西装裤,手中的鹅黄色伞令他不由自主想起刚才那个甜美的女孩,喉头不自觉的紧缩。
陶蔓侬究竟是怎样喜欢上那个与她的人生八竿子打不着的律师大人?
那得回溯到她二十二岁那年。
当时她尚未在「等待」打工,才刚因为不爱念书,觉得再蹉跎下去也是浪费金钱和时间,于是毅然办了休学,不讳言的,经济上确实陷入一些麻烦,因为她本来是在学校里工读,担任行政助理,休学之后没了工作,也没有收入。
深夜时分,坐在公园的板凳上,她一手托腮,叹了口气,对于接下来的未来感到茫然,不知道应该何去何从。
唯一肯定的是,她得先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再说。
「唉,也只能这样了……」
确认了目前的情况,她站起身,深夜的公园静得吓人,还是赶紧回去比较好。
这座公园是回她住处的快捷方式,路灯因年久失修而昏暗不明,若不是今天天气太好,天上星月闪耀,她才没那个胆子在这里流连呢!
「啊呜……」
忽然,一阵凄厉的号叫划破了深夜寂冷的空气。
陶蔓侬吓了一跳。
接着又是一阵不间歇的嗥叫,听得出并非人类的声音,好像是狗之类的动物。
公园里阴森森的,她不禁打了个颤,咽了口口水,尽管觉得害怕,还是鼓起勇气,往声音的来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