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牢里,不会有光明。他从来不抱期待。
暗牢里,不会有他最期待的身影。
原来,他错得这般离谱。
希望与光明,随著他期待的身影,扑进他怀里。
他被抱著,还能清楚感觉到环绕在他后背的纤臂,使出了多重多大的力量在拥抱他,枕靠在他胸前的湿濡粉腮,以泪水,炙烫他,古初岁忍不住吁口气,那是心满意足的喟叹,回搂著她,将她按紧在心窝处。
她的发香,让幽暗地牢里挥之不去的腐霉味,不再成为他所能嗅到的唯一空气,她温暖得令他忘却地牢有多湿多冷多孤独。
“我还有好多话要跟你说,但不是在这里,我们走!”欧阳妅意恋恋不舍地离开古初岁的怀抱,地牢实在不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随时都会有人从背后出现,打断说话兴致,她可没忘掉这里是赫连瑶华的地盘。
“妅意,等等。”他拉回她,倏地低头吻她,她虽吃惊,但吃惊过后,她也开始回吻他,欢迎他探索她的甜蜜芬芳,她太怀念他的气息和温暖。然而,他没有吻太久,被两人濡唾染得湿润的唇瓣分开了,她失望低吟,像只未获餍足的猫儿,他以指腹轻刷她的下唇,为她拭去唇上的唾,告诉她:“你方才中毒了。”他在火光照耀下,看见她脸色不寻常,是中毒的迹象没错,他这一吻,解去毒性。
欧阳妅意瞬间回神,大惊:“咦?我中毒了?!有吗?”她完全没有感觉!
“是慢性毒,通常以饮水或薰香,长时间渗入人体。”幸好,她的毒性似乎不深,应该才接触毒性没几日。
饮水……她与赫连府里众人喝的是同一口井的井水,她要是中毒了,那些在府里工作二、三十年的老奴们,岂不是毒入膏盲?
至于薰香,她只记得赫连瑶华房里总是点燃著的香味,飘满整间屋子,她去为白绮绣梳髻时,老觉得那味儿香归香,著实太浓了些,常常她走出房,身上却仍是得香上好几个时辰。
那是毒吗?
一天只在里头待不到半个时辰的她,轻易就中毒了,泰半时间都在房里陪白绮绣的赫连瑶华怎么办?
“我在赫连瑶华房里,嗅到一种很怪的薰香味,是那个吗?”她不怀疑饮水,倒是对于赫连瑶华房里的怪香味感到困惑。
“没错。”他早已看出赫连瑶华也中了毒,而且时间和伤害都比欧阳妅意更严重。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哪个白痴会对自己下毒?
“为他的妻子。这种毒,能使尸身不僵不腐。再辅以浸泡毒水,白绮绣死亡多时仍能维持生前模样,不需意外,但毒水对寻常人身体损伤更大,赫连瑶华不可能让他人碰触自己爱妻,必定事事亲为,抱著白绮绣一块儿浸入毒水池……”
她懂了。赫连瑶华为了白绮绣,不在意自己会吸入多少毒性,他一心就是想保存好白绮绣的肉身,寻找著能使她复活的办法。
这种男人好可怕、好偏执、好疯狂,也好……傻。
“说不定毒发死掉了,对赫连瑶华才是好事吧……”她有感而发,低叹,为了一个恶名昭彰却又在爱情里纯净无比的男人。
欧阳妅意叹完气,握紧古初岁的手。她比赫连瑶华幸运太多太多了,古初岁仍活生生地在她身边,若不是时间地点都不允许,她真的好想双手合十地跪下来,诚心诚意感谢老天、感谢任何一个保佑他平安无事的仙佛——虽然她也念不齐它们的佛号啦。
“走吧。”她心里暗暗发誓,她不要放开这只手,说什么都不愿意再放开……
“妅意。”他又拉回她。
“怎么了?我又中毒了吗?!”不会吧,这地牢里不会也处处飘毒吧?!
“不是。”他摇头,面有难色地凝望她,口气迟疑:“你……不怕我吗?”
“嗄?”她一时痴呆,反应不过来。
“我……我的身体里有……”一只教她嫌恶的蛊虫。
他的欲言又止,她明白。
“我若会怕,现在就不会在这里。”欧阳妅意直挺挺站在他面前。他以为她是抱持著多大的决心和毅力,在赫连府里冒充婢女?她在严家当铺中只要不犯错,过得全是富家千金一般的好日子,纤手不沾阳春水,十指说有多嫩就有多嫩,为了找他,她什么苦差事都能做,擦桌抹地扫花园,样样难不倒她。
是谁让她甘愿做这些?
是他。
只要能找回他,无论多辛苦,她都能吃苦当吃补。
“我一开始不知道金丝蛊是啥玩意儿,如果它是虫类的一种,我会怕它,因为我从小被虫吓破胆,但是我现在知道金丝蛊是什么,我不会怕它。”她朝他微笑。
“你知道金丝蛊是什么了?”他还没有机会向她说明金丝蛊虫为何物。
“它是你的救命恩人嘛。”没有它,现在的她,应该只能抱著他的尸体哭,她没有任何理由讨厌它,她甚至比谢天谢地更谢谢它。
金丝蛊,是蛊族圣物,蛊族人却因为它,近乎灭族。
金丝蛊,是蛊族父母送给孩子的礼物,盼望金丝蛊的保佑,能让孩子健康长大,蛊族孩子却也为它,饱受贪婪外族人的赶尽杀绝。
金丝蛊,让他沦为药人,全身上下皆是毒,虽可救人,也可杀人;金丝蛊,让他受尽非人折磨之后,仍无法求死解脱;金丝蛊,让他成为赫连瑶华觊觎的救妻良药,欲杀他取心——他对金丝蛊的爱与恨,复杂难分,他感激它让他活著,有机会遇见她;他又恨它让他痛失家人族亲……
她却……用了一句话,消弭掉他对金丝蛊的恨。
它是他的救命恩人,它尽它最大的力量,保护他,它不求回馈地反刍血肉,吐出成丝,缝合他每一处伤口,它并不懂人间险恶,它只知道它要守护这具喂养它出生的身躯,他对它而言,是个差劲的主人,他的伤,要耗费它吐丝的力气,他伤得多重,它便多疲累,若有朝一日他死去,也是它已经负荷不了,吐尽蛊丝而亡。
他凭什么否认掉它的努力?它让他活下来了呀……
它让他活下来了,还能继续见到欧阳妅意呀。
“它救了你,我感谢它,衷心感谢它,我收回我上次污蠛它的那三个字,我跟它道歉,请它不要生我的气。”她认真地对著他的胸口双手合十,外加鞠躬弯腰。
多率真温暖的女孩,她让他的心,几乎要化掉了,睡在心窝的金丝蛊,仿彿因而醒来,听见她说话,被她感谢,整只乐融融又害羞地扭捏蠕动,带来搔痒酥麻。
“妅意……”他只能挤出这两个字,用了最深刻的感情,在嘴里喃著。
“再不走真的不行了,我刚打开石墙,那声音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小,我担心有人会听见,引来守卫会很麻烦。”欧阳妅意这一次如愿拉他奔出走道,古初岁没再拉回她,而是乖乖尾随她身后,让软嫩柔荑与他十指缠绵。
书房外,灯火通明。
最糟的情况,被她说中。
本想悄悄救走古初岁,不惊动赫连府里半个人的天真妄想,完全破灭。
赫连瑶华率领一群执刀守卫,在书房外形成天罗地网,等候擅闯暗牢的小老鼠自己乖乖自投罗网,暗牢没有第二条路可逃。
等久了,小老鼠总是会出来。
只是赫连瑶华没料到,那只小老鼠竟会是近几日为爱妻梳发的小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