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忘记,广场上有一群人等着同他庆祝即将到来的胜利,他一心挂记,这么冷的天,要加快速度,别让热水冷却,冻了她的身体。
热气腾腾的蒸气雾了她的眼,她不晓得眼底湿湿的是蒸气或泪水?只明白,此刻在心底翻涌的,是感动。
他把她扶到桶子边,解开她的发辫,说:“你安心慢慢洗,我守在外面,不会有人进来打扰。”
她笑了,一个大将军居然为自己守门。
他也笑,因为自己可以为她做事情,即使只是看门。
夜里,她睡觉,他守在床边,唱着很难听的歌哄她入睡,这么难听的歌儿却让她越听越精神,于是他改弦易辙讲故事给她听,故事多半是他小时候,父亲对他的严格教诲,还有他的母亲和姨娘们……当然,他也说了轩辕克和轩辕钰。
从一大堆的故事里,曹璃整理出脉络。他是个重承诺的男人,即使他和轩辕钰之间不是男女之情,但他承诺过婚姻,就不会反悔。
她在他的故事里,更加了解轩辕竟这个男人,也在这故事里知道,他真的喜欢她,不是她会错意……只是他尚且不明白,她是个不将爱情与人分享的女人。
第6章
一进入未秧村,轩辕克就快马加鞭,往曹璃的小屋飞驰。
心急莫名,自从知道她被伤,他就平静不了心。沉静的她、勇敢的她、自信的她,他只见过她三回,却每回都留下深刻印象。
勒紧缰绳,他翻身下马,笔直往她屋里走去。
药铺子早已整顿出规矩,前一段时间,曹璃习惯到药铺子里替人看病,看完病直接抓药,病人不必来回跑。
如今受了伤,轩辕竟不准她出门,派了人来帮她打理家里,若不是她的态度够强硬,他还强势地不准她亲自看病。
所以目前,只好请病人过来这里,她的屋子不关门,方便村里人来来去去。
刚忙过一阵,病患都拿着药方子去拿药了,她见没人,拿起一本毒经,细细研读。从轩辕竟送给她第一本毒经之后,她开始迷上毒,他还替她张罗来一大箱和毒物有关的书籍,看着毒怎么制、怎么解,她越读越着迷。
轩辕克进屋时,并未同她打声招呼,直接走到她面前,抽掉她的书,望住她的双眼。
“你……”她因他的举动错愕。
“你……”他因她脸上的伤痕惊愕。
她没来得及发话,他倒是先出口——“为什么不还手?为什么要笨笨的让人家打?你那么聪明,我不相信你没办法逃离那群情绪失控的百姓。”
他的口气冲了,失去平日的温文尔雅。他的眉目拧起,少了温温润润的微笑,曹璃懂,那叫做关心。
一颗心,暖暖了起来。
她从没忘记,在大家讨论要不要将她送回宫里时,只有他挺身为自己说话,只有他担心五尺白绫结束她的生命,他是个很好的男人,和他当朋友,绝对不吃亏。
“你以为我和轩辕将军一样,身怀高强武艺,可以以一敌十,或一纵身就飞得老远。”她轻笑着回话。
她笑的时候,瘀青挤在一起,带出些许疼痛,促使眉头不禁聚集靠拢。
轩辕无发现了。“该死的,是哪些人下的毒手?我去找他们算帐!”他情不自禁拉近她,勾起她的下巴想瞧个仔细。
曹璃退后了两步。他的举动太过亲密,她没忘记有个男人教过她,男女授受不亲是通行天下的规矩。
“别算账了吧。”她转过身,把他的冲动当成偶发事件。
走到窗边,那里有几件竹子,厚厚的雪覆盖住大地,连续几日的降雪,堆积出一个美丽的银白世界。
那日,她对轩辕竟说:“大自然多简单,一场雪便可以盖住所有的污秽。”
他回答:“人,没有那么简单,污秽藏不住,早晚会被揭发。”
她知道,他指的是沈知清,他的贪婪不会让他屈居在宰相之位,早晚要推翻念璋,自立为帝。
听说京城里风声鹤唳,许多人因妄议朝政被捕入狱,导致百姓更加怨恨朝廷,大曹岌岌可危,但上位都却毫无所觉。
她不是个有野心的女人,大曹当不当家,她无所谓,她只有意别再教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她想,轩辕竟会是个好帝君吧……“为什么不算账?”轩辕克温柔的声音拉回她飘远的心思。
“每个人都有一本账要算,你欠我、我欠你,倘使每个人都要把账打平,这世界会出现多少纷争?况且,若不是父皇没把本份尽好,怎么会引来那么多的人来找我算账?”
“你能咽下这口气?”
曹璃反问:“不咽下,可以让自己过得更舒服?”
“你的性格,不像公主。”
“那公主应该是怎样的?”她倒是好奇。
“就像那次我在颐启园里遇到的那些。”轩辕克说着。她笑了。
“其实,公主是一种很辛苦的行业。”
“行业?你有没有说错?”这倒是新鲜说法,把公主当成行业来形容。
“公主一生下来,就注定无法在父皇面前占有地位,失望的不只是母妃,还有母妃背后的大家族。每个人都以为公主吃香喝辣、便宜占尽……的确,表面上看起来是的。”
“公主一出生就有四个乳母、四个保母,有五名宫女、十五个下人在照顾,锦衣玉食,爱做啥就做啥。公主是人人羡慕的天皇贵胄,享有最好的生活……可是,你知道公主是用来做什么的?”
“做什么用的?”
“当国家出现对抗不了的敌人,公主是礼物;当父皇需要拢络大臣,公主是赏赐;公主没有自己的人生、没有自己的意愿,公主只是皇帝统领国家的一枚可用棋子。”
“听起来,很悲哀。”轩辕克同情地注视了她一眼。
“悲伤的不只这些。你以为争权夺利只有在朝廷上演?错,后宫也有一出精彩戏码天天在进行。受宠的公主活得小心翼翼,生怕哪一天,父皇不再宠爱自己;不受宠的公主战战兢兢,行一步得看三步,一句话想出口,得喉间吞吐三次,我们得懂得趋吉避凶,否则一朝不慎,害的不只是自己!”
“身为公主要行事有节、进退有度,性格要绵里藏针,含而不露,在后宫,真性情是种罪恶,而心机、城府,是后宫生存的必备条件。”
她出自一个龌龊的环境,得学着把真性情隐于面具后面,所以她好喜欢现在的自己,说话是为了想说话,而不是为了避祸,微笑是因为开心,而不是为了讨好巴结,她真心企盼有一天,自己能像钰儿那样任性。
轩辕克笑了,“听起来,我们家钰儿比当公主幸福得多。”
那是个被宠坏的孩子,但她羡慕她。“也只有在备受宠爱的环境里长大,才能养出这样一副性子。”
“对啊,不知天高地厚,成天只会耍赖闹脾气……”
“厚,二哥在背后骂人!钰儿不依。”
轩辕钰不知道是几时来的,一进门就大声嚷嚷,她两手握住轩辕竟的右掌,态度亲昵。
他一身黑布袍,颀长的身影临门而立,丰神俊朗,体态轩昂,那是个一出现就会霸占人们注意的身影,曹璃的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双手间,下意识地,她避开眼睛,望向轩辕克。
“谁敢骂你?有大哥替你撑腰。”他带笑道。
轩辕克向前一步,曹璃理所当然隐在他身后。
“灵枢姑娘,你上回说要给我的雪樱霜呢,已经说了好几天都没送来,舍不得吗?”轩辕钰的口气一贯骄纵,听久了便知她是有口无心,不是刻意教人难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