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位师妹应该累了也饿了吧?一起到偏殿用斋。”慧安说罢,起身往偏殿走去,另外三个老尼也安静地跟在后头。
“瞧那几位师姐一个个死气沉沉的,咱们以后不会也成那个样子吧?”温玉兰凑在曲密耳旁悄声说道。
曲密轻轻摇头,并未答话。
偏殿不大,也没有多余的陈设,只有正中摆了两张八仙桌。
众人一一落坐,曲密看见桌上放着一大锅白饭,还有几碟素菜和腌菜。
老尼们静静地吃着斋饭,没有人出声。
曲密端起白饭吃了一口,是陈仓老米的味道,挟一口菜吃,好咸,再吃另一道菜,也咸。
她默默低着头,把饭菜一口一口送进嘴里。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没什么可怨的。
眼前这几位师姐,吃这样的饭菜至少吃了十几年,人人都是一样的命运,有什么可怨,又要怨给谁听?
只是,她虽然想得开,但身旁的温玉兰却未必,她一边吃,一边掉泪。
眼泪滴在饭菜里,岂不是更咸了吗?曲密无奈地轻叹。
慧安用餐毕,轻轻放下碗筷,缓缓道:“今日已经晚了,各位师妹用完斋饭后,慧静师妹会带你们到禅房安歇,等明日一早再为你们剃度。”“师姐,非要落发不可吗?”
罗贞静一向爱惜她的长发,一听要剃度,眼泪就不舍地滚了出来。
“这是宫制,非落发不可。”慧安道。
“用不着舍不得,这儿一辈子不会有男人出现,你留着那么美的长发给谁看?日子一久,你就会发现其实没有了三千烦恼丝倒是非常省事呢。”法号慧静的老尼冷笑道。
“慧静这么说没错,宫制要咱们落发,无非也是要咱们没有机会打扮自己去勾引男人。”法号慧青的老尼淡淡开口。
“好了,慧静,师妹们的禅房都准备好了吗?”慧安打断她们的冷言冷语。
“早已准备好了。”慧静答。
“那带师妹们歇息去吧。”
慧静忽然浅浅一笑,问道:“师姐,既然有新师妹来了,那明日的斋饭是不是可以交给她们去做了。”
“对呀,以后打水,洗衣也都有人可以做了。”慧青也笑笑地接口说。
慧安点点头,“新师妹当然得帮着做事了,总不能让师姐们侍候她们。”这些新师妹们闻言,一个个鸦雀无声,表情各异。
禅房内只有硬板床和薄薄的被单,一张陈旧的桌案上摆着一盏油灯,其余什么都没有了。
此时仍是盛夏,但山风呼呼地吹着,让躺在硬板床上的五个人感到一阵阵沁凉的寒意。
“这儿一到冬天,怕会冻死人吧?”李娴英抱着薄被,轻轻说道。
“慧安师姐不是说了吗?十几年来死去八个遗嫔呢。”温玉兰低声叹息。
曲密怔怔望着忽明忽暗的油灯,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罗贞静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她的哭声勾动了其他人的愁思,每个人都静静地流泪。
曲密没有哭,她始终凝视着晃动的烛影,其实她心里是想哭的,只是眼泪却始终掉不出来,这是种欲哭无泪的悲哀。
当她们一个个哭累了,终于慢慢地睡去时,曲密依然清醒着,直到东方露出微白……
在“无尘庵”的第一天来临了,曲密一夜无眠,缓缓下床,长发只随意梳理了一下,想起今日这头长发就要剪掉了,忽然一懒,便不想绾髻了。
打开禅房的门,她悠然往外走,来到井旁打了些水梳洗自己。
井水很冰很凉,带着沁骨的寒意,冷得她浑身瑟缩。
忽然间,有奔驰的马蹄声惊破了山中的宁静,她屏息倾听,不知道马蹄声自何处而来?欲往何处去?
激烈的马蹄声渐渐近了,最后停在了山门前。
曲密有些诧异,是什么人来了?
突然,山门被拍得砰砰大响,曲密感到意外地往山门前走过去。
这巨大的拍门声响遍了整座庵院,只见慧安和慧静匆匆地奔出来,不安地对望着。
“要不要开门?”慧安紧张地问。
“万一是盗贼怎么办?”慧静惊慌地摇头。
慧青和慧文也奔了出来,惊疑地望着被重重拍打的山门。
开门来。山门外传来粗吼的叫门声。
一听是男人的声音,这四个老尼更加害怕不安起来。
“来者何人?”
曲密大着胆子,慢慢走到山门前,扬声问道。
“御前侍卫。有皇命在身,快开门。”
曲密一听见“御前侍卫”四个字,脸色顿时发白,不安地后退了两步。
慧安的反应正好相反,一听见“皇命在身”,立即匆忙地打开山门。
一名粗壮魁梧的男子大步踏进来,铜铃般的大眼从她们脸上横扫过去,重声喝问:“曲密在哪里?”
曲密闻言,一阵头皮发麻。
“曲密?”慧安和慧静疑惑地互视着。“‘无尘庵’里并没有曲密。”那御前侍卫随即道:“她现在冒了花婉露的名字,所以现在应该叫花婉露。皇上有令,立刻把花婉露交出来。”
四名老尼惊愕地转头看向曲密。
曲密的心口重重往下沉,双臂无力地垂下。
被应雅束发现了。
这是幽静宁和的天问峰,山峦叠翠,云山雾霭,遥望另一座山峰,有座宝塔古刹无声无息地兀立在林柏绿柳间。
这里有独特的地势,风水润泽了这块宝地,因此这座天问峰便是龙纪皇朝历代帝王的陵寝。
然而眼前再美的景色都无法平静应雅束此时心中的怒火。
他坐在铺着厚毛毡的石椅上,眯着冷冽的双眸,瞪视着直挺挺跪在他向前的曲密。
“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然背着朕把你送到‘无尘庵’去?”他的眼光和话语有着同样的冷锐。
曲密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快就知道消息?是谁走漏的风声?更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天问峰先皇的陵寝前?
当御前侍卫将她带到这里时,她没有想到会看见他。
她不懂,新帝不是不能随意走出宫禁的吗?难道他不怕意外?
“是谁这么做的?”应雅束逼视着她。
“皇上怪罪我一人就好。与旁人无关。”
曲密眸光淡然地望着他,无情无绪。
“朕派去的御前侍卫要是再晚几个时辰,你就要剃度为尼了。”他的低吟非常轻,也非常冷。
“这是妾身心之所愿,请皇上降罪。”曲密平静地伏首回答。
应雅束咬着牙关,怒容将他的双眸衬得更为犀利,他确实气极了,确实很想好好严惩她。
当他在端勤门前遥望父皇的梓宫启行之后,本该回到议政大殿继续处理政事的,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一声令下,说出要护送梓宫前往陵墓,内廷顿时忙乱成一团,慌慌张张地备下銮驾仪仗,浩浩荡荡地将帝后送出了皇城。
在前往永宁山天问峰的沿途均设有祭坛,由僧道乡绅和布衣百姓致祭,当人们看见孝喜帝圣驾也在送行行列中时,都纷纷传说着他的孝行。
只有应雅束心里清楚,他一路护送感情淡薄的父皇绝非他的孝心,他最大的原因是为了曲密。
他想亲眼看看曲密在陵墓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若是太过于受苦,他就算威吓胁迫她,也要将她带回宫。
不料,在护送先皇棺椁来到陵园时,他看见前来迎驾的“曲密”竟然不是她,盘问冒曲密之名的花婉露之后,才知道曲密已经到了“无尘庵”。
当下,他怒不可遏,立刻派御前侍卫前去“无尘庵”把她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