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只有你觉得很烦吗?只有你觉得无趣吗?我也觉得很烦,也觉得无趣,我受够了,不想再困在这种索然无味的婚姻了,你就……放我自由吧!”
她决绝地撂话,一字一句都犹如最无情的利剑,凌迟他心坎。
他木然瞪她,一时间双眼失神,不知所措。
她一阵震颤,仿佛害怕看他呆滞的双眼,急急别过眸,望向河的另一岸,追逐着稍纵即逝的灯影。
为什么要躲?为何不敢看他?因为心虚吗?
萧仲齐忽然懂了,他读到了妻子凝冰的容颜下,其实藏着另一种内敛的表情。
“你在说谎吗?小冬。”他沙哑地扬嗓,清锐的目光紧紧持住妻子不放。
她听问,几乎惊跳起身,却努力克制着,不许自己妄动。
可他已然看透她压抑的情绪。“你在说谎,小冬,你叫我不要对你说谎,为什么你自己却不说实话?”
“我说的……是实话啊。”她嗫嚅。
“你骗人。”
“是真的。”
“说谎。”
“是真的真的真的!”叶初冬拉高嗓音,挂了一晚的面具终于在此刻崩裂,她瞪向丈夫,几乎是憎恨的,恨他毫不留情地戳破自己的伪装。“我是真的觉得很烦、很累、很无聊,我想自己一个人,我要恢复单身的生活,我不要……不要再做你萧仲齐的黄脸婆了!”
是这样吗?她就这么讨厌他,这么巴不得摆脱他?
萧仲齐深思地凝望妻子,不放过她眼底任何一丝情绪的变化。他看见了,看见她的哀伤,她的惊惧,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绝望。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小冬。”他低声问,语调好温柔,温柔得令她好心酸。
她心弦揪紧,不争气的泪花莹莹地开在眼睫。“我没怕什么,该怕的人是你,你不想要一个神经兮兮的老婆对吧?如果我每天打好几十通电话查你的勤,还不时检查你的简讯跟Email,你受得了吗?”
“你不会那样的。”他摇头。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她尖锐地反问。“老实说,自从我感觉你跟温莉莉可能有暧昧后,我就一直想这么做。”
“可你还是没做,不是吗?”他安抚她。“我答应你,以后绝不会跟哪个女人走太近——”
“别答应你做不到的事。”她疲倦地阻止他,凝望他的眼神迷离而凄楚。“你真的能保证,你永远不会再为另一个女人心动吗?”
萧仲齐哑然,人心的确是不能保证的,就算他随口起誓,也只是花言巧语,空口说白话。
他只能无奈地叹息。“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是不相信我自己。”叶初冬苦涩地敛眸。连她自己都不爱自己,又怎能相信丈夫会一辈子珍爱她?“你能明白这其中的分别吗?”
萧仲齐并不明白,但当她看着他的妻明明眼里噙着泪,却还要故作坚强淡漠,他知道他的妻,心里其实打着某种死结。
这个结,很紧、很牢,一直束缚着她,而他身为她的枕边人,五年来竟然从未曾察觉。
或许,他是没资格当她的丈夫……
“就当我求你吧,仲齐,答应跟我离婚好吗?我不想我们以后互相折磨,彼此伤害。”
与其那样,她宁愿现在就分开,在她还没开始恨他,而他也还没巴不得甩了她的时候。
就让他们的婚姻生活,结束在尚未变得丑陋不堪的这一刻吧!
萧仲齐能够理解妻子的想法,她要求离婚,并不是因为讨厌或恨,而是对他仍怀着太多的依恋。
因为依恋,更怕自己有朝一日被推开,宁可现在就求去,放彼此自由。
他并不想离婚,但他也知道,若是他强硬地将妻子困在这个两人都还找不到答案的婚姻里,只会令她心里那道死结打得愈来愈紧,让这朵原该娇美的花逐日凋零。
他不想看到那一天来临……
萧仲齐先生,你愿意娶这女人为妻,并发誓一辈子爱她、疼惜她,不论疾病或困苦,都不离不弃吗?
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人这么问他,而他当时回答了什么?
萧仲齐闭了闭眸,一股奇异的酸楚卡在喉咙,他困难地逼自己吐落嗓音——
“好,我们……离婚。”
“讨厌!你连这也要拍啊?“
“当然要拍啦,这可是我亲爱的老婆第一次亲手为我做的生日蛋糕。”
“做得很丑,不要拍了——”
“不行,我一定要拍,不但要拍这蛋糕的照片,还要拍你……脸上沾上奶油的样子!”
“啊,讨厌,你好坏。”
“呵呵,这样很漂亮啊!”
“哪里漂亮了?一定很怪……”
“觉得怪的话,我帮你吃掉好了。”
“什么?!呜……嗯……”
萧仲齐笑了。
自从叶初冬跟他提出离婚后,他几乎忘了怎么笑,总是凛着一张脸,神思也常常不由自己掌控。
可现在,当他捧着一本从衣柜深处翻出来的相簿,看着一张张回忆的剪影,他笑了,双目炯炯有神。
他抽出其中一张,细细欣赏,相片上,他可爱的妻子鼻尖与两颊都沾着奶油,无辜地坐在餐桌前瞪他,一双黑眸晶莹剔透,像极了璀亮的黑珍珠。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替她‘吃掉’脸上的奶油,一口一口,从容而绵密,仿佛自己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慢慢品尝她。
可惜自己没有一辈子,只有五年。
若是他当时知道这一点,或许会吻得更深、更饥渴,或许会焦躁地想吻她到天荒地老。
“小冬……”他叹息般地呼唤着,她的人已不属于他,但这个甜蜜的小名仍时时刻刻在他心房回响,他经常喊着她,纵然明知过去已经唤不回。
过去,真的过去了吗?
萧仲齐蓦地收敛笑容,沉默地继续翻看相簿,每看一页,心弦便拉进一分,他清楚地记得,他们曾经拥有过怎样幸福快乐的婚姻生活。
这些相片,全是他兴致勃勃拍下来的,当时他几乎什么都拍,所有日常生活的点滴,就算只是爱妻一个不经意的微笑,或是桌上一壶刚泡的红茶,他都猛拍狂拍,拍到小冬受不了,频频翻白眼。
他可不管她娇嗔抗议,笑着说要为他们的幸福时光存证,到老了,坐在摇椅上,与她一起唠叨怀念,做一对总是想当年的无聊老人。
当时,他真的那么想的,迫切地想存下他们每一幅生活剪影,但不知从何时起,他不再随手拍照了,几大本相簿封在衣柜深处,寂寞地蒙尘。
这样孩子气的浪漫,毕竟无法持续一辈子。
萧仲齐长长地吐息,盯着相本,眼眸涩涩的,看到的不只是过去的幸福,还有现在的失去。
最可怕的是,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失去的?他竟未能及时警觉。
一道清脆的声响蓦地惊醒他迷蒙的思绪,他定定神,望向前方,一个纤细的人影闪出一栋老旧的公寓大门。
那是叶初冬,自从跟他离婚后,她便坚持搬出去一个人住,他想把房子留给她,她拒绝,说自己想学着独立自主。
她找了间一房一厅的小公寓,搬家那天,甚至不要他帮忙,自行将衣物装箱,请来搬家公司,坐上一辆中型货车。
若不是他偷偷尾随,他甚至连她住在哪儿都不晓得。
“小冬,难道你打算从此跟我断了联络吗?”他曾气急败坏地质问她。
“不是的,我只是觉得自己必须再次学会自力更生。”她温柔地解释。“我不能太依赖你,毕竟我们已经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