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守将闷了下,苦笑。「何止我被刺杀,自从曹将军在太子叛变一役,为保护皇上而身殡后,边防四大关就没安宁过。那些蛮子,哼,以为没了曹将军,尚善国就可以任他们驰骋牧马?作梦!」
「曹将军?是那鼎鼎有名的色狼将军曹天娇?」那位女将军可是袁尚喜的偶像。
「嘘!」陈守将差点扑上来捂住她的嘴。「曹将军在边城威名赫赫,你这话在我跟前说,我可以当不知道,可若被外面的兵卒听见,一人吐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对不起,我没恶意,其实我很佩服曹将军。」
「谁不是呢?」陈守将很遗慽,那么厉害的大将,却不是死在征战途中,而是殁于内乱,这是尚善国的不幸。「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跟曹将军北征过,不能亲眼看看,什么叫兵锋所指、万敌授首的场面,唉!」
柳啸月比较没有那种追思缅怀的心态,他认为逝者已矣,来者可追。
「所以说,现在边关不稳,皆缘于曹将军身死,尚善国没了震慑外敌的大将,于是,胡人南下牧马的心思再起。那么陈大哥,当涂族不会就此罢休,接下来,你要如何应付?」
陈守将闭上眼,沈思片刻。「我将上书朝廷,请求北征。」
「现已夏末,征集粮草须时三月,等筹备完成都入秋了,届时,北地酷寒,非作战的好时机,要打,最快得明年入春。」
「对。所以我现在还有一件事要做——巩固城防。」陈守将转向袁尚喜。「袁姑娘,若本将请你协助督导修城,你可能胜任?」
柳啸月眉一皱,横过凌厉的一眼。袁尚喜已经没有武功,还要让她去出头,岂个危险?
陈守将解释:「袁姑娘在流犯中有足够的人望和威信,我没有要她亲上前线,但我需要她来调动流犯,加速完成修整城防的工作。」
「大人,我也只是个犯人,能有什么威望,你别开玩笑了。」她很害怕,不是因为陈守将让她做事,而是柳啸月握着她的手越来越紧,他好像很生气,气得快疯丁。偏偏,她完全不懂他在气什么。
「你肯帮人、能救人、脑子动得快、工作能力又强,有这些就足够了,况且——」
柳啸月打断陈守将的话。「这件事我认下了,陈大哥莫再打尚喜的主意。」他已恨不得将她打包回沛州藏起来,岂肯她再去冒险?
「三公子,我承认你出类拔萃,但你缺少袁姑娘那种亲和力,你只能让人帮你做事,却无法让他们卖命。」
柳啸月窒了下,不得不承认陈守将的话有理。
「好吧!但我跟她一起。」这是他最后的底限。
「那你就跟啊,谁能阻止你?」陈守将早就放弃要柳啸月守军规了。
「这个……两位,你们要不要听听我的意见?」袁尚喜瞄着柳啸月眼底潜藏的怒火,多怕他气死了。
「听你意见干什么?就算你说了,做得到吗?」柳啸月瞪她一眼,声音比冰还冷。
她喊冤。「我怎么会做不到?我一直很守信用的。」
「是谁答应我藏好?又是谁招呼不打一声就跑出来?你这样还叫守信用?」他的火气终于还是没忍住,爆发了。
「我——那不是意外吗?」总不能让她眼睁睁看着陈守将丧命。
「藉口,你做不到就不要给我承诺。」她不懂,当她冲出去时,他那种心慌欲死的痛楚,至今,他的手还是抖着的。
她嗫嚅了半晌,低下头。
「对不起……」她轻轻地扭着手,想挣脱他的掌握。
但柳啸月却握得更紧,炯炯目光瞬也不瞬地锁着她。
不能放,也不敢放,她是这么莽撞的人,他若不紧紧握着,谁知下一刻,她会不会就此消失无踪?
「唔!」她皱了一下眉头,他的力气太大,她有些疼了。
他心一揪,仓皇地松开她。
她错愕地望他一眼,正想把手收回来。
他又把她的手抢过去,重新握住。但这一次,他放轻了力道,只求她挣不脱,却是不舍得再用力。
其实他一直是想保护她,可每一次,他们总是对不上,他说的,她不懂,她的坚持,他无法理解,徒然换来一回又一回的彼此伤害。
陈守将在一旁看着两人,脑子都糊涂了。明明都是聪明人,怎么就卡在那个莫名其妙之处?
「大人,外头有位姓金的姑娘,说要求见三公子。」一名兵丁来报。
「是金多宝。陈大哥,麻烦请她进来。」柳啸月说,同时,他对袁尚喜投过一抹歉疚的眼神。他无意弄疼她的,他比任何人都珍视她,真的。
陈守将挥手,让人去引金多宝进来。
不多时,风尘仆仆的金多宝抱着一个坛子走进大厅。
「幸不辱命。」她对着柳啸月笑,看到他身边的袁尚喜,眸中闪过一抹悲伤。「给你。」她将坛子送到袁尚喜面前。
「这是什么?」
金多宝低头,好片刻才说:「你二哥的骨灰。」
「二哥……」袁尚喜身子发颤。其实她一直有预感,二哥前程凶危,但只要没见到尸体,她总抱着一丝希望。但现在……
「二哥,他怎么……二哥……」她伸手想要去接坛子,却发现自己的手仍在他的掌握中。
她木然地回头望他一眼,有点希望他告诉她,这是梦。
但他拉起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说明眼前的一切是现实。然后,他松开了她。
袁尚喜再也忍不住,两行泪滑下。柳啸月的鼓励是安慰她,却也摧毁了她的希望。
「二哥……呜……二哥……呜呜呜……」
他伸手揽住她的肩,他的手掌又大又温暖,让她在悲伤的时候,心里又充实,至少,她不是孤独一人。
金多宝把坛子送到她手里。「节哀顺变。」
「二哥……」她抱着坛子,心痛如刀绞。
悲伤在厅里蔓延,沈默间,只有她低低的哭声。
柳啸月也无法令她停止哭泣,那是她仅剩的手足,而且……
「你要怎么跟伯父、伯母说?」
「暂时别告诉他们。」她爹的病才好,她不想老人家再受打击。
「就照你说的做吧!现下,我们先把袁二哥葬了。」
她再也忍不住地靠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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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尚喜躺在屋顶上,看着漆黑的夜空。今晚没有月亮,连星子也不见半颗,只有浓厚的乌云,像她的心一样,沈重又悲伤。
她曾经有三个手足,如今,一个也没有了。
大哥、小妹死在火场中,二哥……听金多宝说,他是兵变时,被乱军杀的。
为什么要兵变?人与人之间为什么要起争执?权力富贵真的会使人疯狂……她想不透,圆睁的眼,清澈的泪不停地滑下。
「要不要喝一杯?」一个醇厚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转动泪眼,看见熟悉的白色身影,是柳啸月。他唇边挂着温柔的笑,在没有一丝光线的夜晚,透着盈润的光芒,变成她心中最后一点光明。
他总在她最悲伤、最无助的时刻出现,然后,将她拉出绝望的深渊。
她扁扁嘴,压抑不住的哭声再度冲口而出。
他轻轻地将她搂进怀里,感觉她的泪浸湿了衣襟,心很痛。
「哭吧,我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着你。」
她拉着他的衣襟,哭得肝肠寸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重的乌云终于散开了,几点星光洒下余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