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她站在谷正牧的屋前。
静静地伫立,静静地望着那扇小窗后的漆黑。
本想在街上随便逛逛转移愈来愈难以忍受的头痛,慢慢地视线开始出现影像重叠,注意力渐渐变得无法集中,待回过神时,她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这个地方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还是来了……冥冥中究竟是什么力量阻止她忘了他?
无论怎么做,她还是喜欢他,比她以为的还要喜欢,就算觉得莫名其妙还是喜欢。
爱情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是理智克制不了,是一旦开始就不能假装不存在的东西,她只能选择用什么样的心态去接受这件事就是这么发生了,硬要与事实抗衡只是跟自己过不去罢了。
她想念他,想念他那不怕得罪全世界的臭脾气,想念他老是惹恼她的恶毒,想念他创作时专注的眼神,好想他,想得心都痛了……
突然,屋里的灯亮起,下一秒,门就打开了。
俞筝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和从屋里走出的谷正牧对上视线。
「你在这里干么?」谷正牧原本想起来完成白天未完的工作,没想到才跨出门就被像幽魂一样站在门前的俞筝吓了一跳。
俞筝的下意识动作就是转身,往后跑。
「喂——」他立刻追上去,抓住她。
她被拦下,只能面对他。
「这么晚了,你发什么神经?」
突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一个多月,害他成天被那几个损友念到耳朵长茧,说什么都怪他老是赶她走,伤到女人脆弱的心灵,她才会搞失踪。
习惯了经常见到她,习惯了她比男人还豪迈的笑声,习惯了她在市集里和客人热络交谈的身影,习惯她静静地坐在他身后看他雕刻,不过,少了个人,却换他不习惯。
工作到一半他会转身看她在做什么,到了市集不由自主地叫她的名字,才发现她人不在,住处没了她的笑声,几个男人除了抱怨他没心肝再也没有什么新鲜话题……
一开始谷正牧还觉得清清静静很不错,但时间久了也不免开始担心,这个女人到底发生什么事。
他生日的那个晚上,他就觉得她不对劲,只是碍于一种连自己也搞不懂的莫名别扭,始终没有打电话给她,他认为李浩念跟她比较熟,要打电话也是李浩念打。
「怎么穿着睡衣就跑出来?」一阵子不见,他是真的想念她。
「我在梦游……」她说,因为再见到他而屏息。
「最好是梦游。」这样也能硬拗。
「真的,我现在还在睡觉,而且在作梦。」不知是不是安眠药的药效发作了,她感到有些恍惚。
他还握着她的手臂,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额,一种好亲密的温暖。
现在,她很需要这份温暖,如果天不要亮,梦不要醒,能让她一直这样看着他,多好。
「你觉得我智商很低?」他发现她好像更瘦了。
她摇头,在她心里,他绝对是个智者,至少比庸庸碌碌的她有智慧太多。
「发生了什么事吗?」忍不住,他还是问了。
因为他觉得她就算怎么粗线条也不会做这么突兀的事,半夜站在一个男人家外头,穿着睡衣……很怪。
尤其她看起来,很累,很虚弱,很没精神,不像他认识的俞筝。
「你不要问……」不知怎的,听见他关心的语气,害她想哭。
「喔……」她说别问,他就不问了。
两人就这样——他盯着她,她盯着地板,僵持着。
谷正牧一直忘了放开她,好似他一放手,她就会像烟一般,轻轻地被风吹散了。
他想知道,为什么她那么久没来?
他想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他想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在吃饭,为什么瘦成这个样子?
他想知道,她是不是半夜都不睡觉,整个人憔悴得他差点认不出来。
但,话全挤在舌尖,结果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因为这不是他习惯对她说的话,过去他很少表现关心她,突然问起,怕会破坏一种原本和谐、平衡的关系。
两人继续默默无语地站着,在这夜深人静时,简直像神经病。
「你可以为我做件事吗……」她低语。
「什么事?」
「肩膀借我一下。」她好累、好困,好想长长、长长地睡一觉。
谷正牧愣了愣,眼前突然浮现那晚在公园里,她轻靠着他,双手环上他的腰,当时她的发香、她的悲伤、她的怯懦,竟在过了那么久的此时才清楚的感受到——
她没有他以为的坚强,她的脸皮也不是真的那么厚,那些嘻嘻哈哈看似百毒下侵的男人婆行径,其实只是掩饰脆弱的假象。
只是他不愿太深入了解她,刻意保持一段安全的距离,所以看不见。
打从两人认识,被迫同床共眠,每一次见面就抬杠、斗嘴,一直到她开始三天两头往这里跑,跟着他们吃便当、吃路边摊,每次市集尽心尽力地为他招呼客人……
相处时的记忆片段,一点一滴的聚拢,她的韧性就像打不死的蟑螂,他也从不把她当女人看,但现在……
他后悔没对她好一点,后悔让最初见面的成见蒙住了双眼,看不见她的努力与付出,后悔没早点发现两人之间存在的牵绊。
见谷正牧许久没回答,俞筝觉得自己又做了笨事,立刻勾起唇角,哈哈大笑。
「想也知道是开玩笑的,你那么紧张干么……」
尾音未落,谷正牧大手一揽,将纤细的她纳入怀里。
「爱借多久就借多久……」他嗫嚅地说,脸红了。
这种程度的肉麻话,是他的最大极限。
他不是会一见锺情的人,却也不是没有感觉的木头人,她为他付出的,他清楚地接收到了。
「你是个好人……不过,你一定不是阿牧……」她想夸奖他,不过改不了在他面前习惯性的搞笑。「阿牧不会对我这么好……」
「你话真多。」他按着她的头,极不浪漫,像强押着马喝水的力道。
「我想说的都还没开始说咧……」她不在乎他浪不浪漫,只要他对她好一点点,她就心满意足,就足以安慰她的落寞。
「想说什么就说吧,我会听。」
「那我要开始说了喔……说很多很多,说到你嫌我烦。」
「我不会嫌你烦。」以后不会了。
「一间跟我们公司配合十几年的厂商,换第二代经营,就停掉了我们代理的产口叩生产线……不顾江湖道兰我……」
「嗯。」
「还有一个客户,都已经发生财务危机了,跳票前还跟我们下了一张好大的订单……人去楼空,货追不回来……」
「嗯……」
「还有……我的同事,情同姊妹的好朋友……两人从高中就一同进公司打工的会计经理……」
说到这,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嗯……」他轻抚她的发。
「我不想辞掉她……但是,我妈……」她哽咽地无法说下去。
谷正牧听不懂她说什么,不过,他是个好听众,安静地等待她整理思绪。
「是我做得不够好,才让这种事情发生……」她抱着他的腰,低声啜泣。
「你做得很好,已经很努力了……」这个女人的肩上,到底扛了多少东西?
「但是……不够……」
接下来,他完全无法辨别她说了什么话,因为俞筝的声音只剩琐碎的呢喃。
突然,他感觉她身体一沈直往下溜,连忙蹲身撑住她。
「喂……」他唤她。「我听不清楚。」
她双手软软一垂,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