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她躺在病床上,她的脸比墙壁更惨白,大大小小的管子为难了她的美丽,可他却没有权利把它们通通从她身上除去。
很痛,对不对?
他终于理解她为自己上药时,眼底压抑着的心疼是怎么回事,那是一种酸涩到会让人掉眼泪的苦,所以他哭,不避讳任何人。
他们跟着她走到加护病房,一扇铁铸的自动门隔开他们,姜非凡的心,被那扇门夹成碎片。
「走,老爸教你什么叫做特权。」关竞达吸气,拉起姜非凡直奔院长室。
接下来的日子,关竞达关系用尽,从美国找来心脏科权威,他让医院调一整组医护人员二十四小时照顾晨希。
他宣誓似的告诉姜非凡,「千万不可以什么都不做,眼睁睁看她死去,我们要用尽办法、用尽所有的力气,晨希太累了,轮到我们来替她创造奇迹。」
那两个星期,他们轮流牵着她的手说话。
关竞达告诉她,他的孙子有多么聪明英俊,他阅人无数,整排小婴儿看过去,他一眼就看得出来,未来那对小孙子肯定成就非凡。
姜非凡告诉她,他的身世、他的过去,他如何受义父栽培之恩,如何同意娶义妹为妻,连两年计划都说完了,他还告诉她,自己有多么爱她,他是如何克制着不说出「我爱你」,他努力上进、努力让自己顶天立地,好配得上她……
然后,他在她病床边说了千千万万声「我爱你」……
「要是这些话,你肯早一点说就好。」关竞达叹气。「她始终不确定你爱不爱她。」
那两个星期,关竞达派人全台湾寺庙佛院、天主堂、教会……走透透,带回来许多圣物,挂在她床边。
那两个星期,姜非凡不吃不睡,连胡子也不刮,把自己弄成山顶洞人,他只做一个工作,那就是牵着晨希的手,说话再说话。
终于,第十五天,她醒来,他们迫不及待抢在她身边,说着那些早已说过几百遍的话。
晨希听得很认真,在决定要不要原谅他之前,先轻声问姜非凡,「现在,我可不可以母凭子贵?」
「可以可以。」关竞达抢在前头回话。「说,你要什么,金山银山我都捧到你面前。」他对晨希的疼爱不落人后。
「我不想要乾爹,比较想要一个公公。」
她看看姜非凡再看看关竞达,姜非凡别开脸,而关竞达红了脸。她知道,她的病把他们连在一起。
她扯扯姜非凡的衣袖,轻问:「可以吗?」
「你想要,就要吧。」他知道,晨希想为他弥补没有家人的缺慽。笨瓜,都躺在病床上了,还不懂得为自己争取权益。
背过身,他偷偷抹去两颗眼泪。
「我想要我两个儿子,一个姓关、一个姓姜。」这个要求是为了圆起关竞达的梦,她知道,他好想要一个继承人。
你说你说,这种媳妇怎么可以不疼,疼啊,当然疼人心底。
关竞达感动的眼底泪光闪闪。「傻瓜,要求是用来满足自己,不是用来满足别人的。」
「能够和公公、丈夫和儿子住在一起,我就很满足呀。」她要一个完整的家,想很久。
「你再多要一点嘛。」这下子,连关竞达都老泪纵横了。
「有你们、有孩子,我要的通通有。」晨希气弱的说。刚醒来的病人,体力不太够。
「我给你买世界最贵的名牌衣、名牌包,我给你房子、买邮轮、买城堡,我带你去环游全世界……」
姜非凡看父亲一眼。
「她痛恨你要买的那些东西,就算要环游全世界,她也只想跟我一起去。」接着,他偷偷骂一句低能。
晨希闭上眼睛,笑说:「非凡,可不可以抱着我睡?」
「可以。」她总算要了个比较像话的福利。
姜非凡跳上床,挑衅地看老父亲一眼,这时候,再没眼睛的人,也知道应该退场,他闷闷地转身,闷闷地离开病房。
「非凡……」
「什么事?」他在她耳边轻语,两手圈住她的腰,才生完,腰就缩得那么小,干么啊,想替瘦身中心做广告?
「你知不知道孝顺要怎么写?」
「知道。」他亲亲她的额。
「那你知不知道骂父亲低能很不好?」
他不回话,亲亲她的脸。
她叹气,「身教,你要好好当儿子的榜样。」
想说教?闷!他不客气了,直接亲上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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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年十二月十五日。
下雨了,黎雨佩皱眉,看着湿答答的窗外,小小的裸足踩在地板,冷从脚底往上窜。
她结婚,从四月七日到现在,八个月又八天,八八、发发……很吉祥的数字,可是对她的婚姻线来说,并不吉利。
她很努力当好妻子,学做菜、学做衣服、学插花、学有机生活、学打扫家里,把过去二十多年的大小姐脾气丢掉,只差没学古筝和刺绣了,不然就是嫁到古代帝王家都不会被退货。
可是他视而不见。
然后她任性、胡闹,把他闹到受不了,跟着在他背过她时,后悔懊恼。
紧接着,她更认真学习、更认真做好妻子,再来,又挫折、又发飙、又恨自己……再次重复同样的过程。
受不了了,她越来越恨自己、越看不起自己,她要弃权了,不要再折磨哥,折磨那个懂事的女人。
回到沙发前,她看着刚签好的离婚协议书,苦笑,圣诞节快到了,她就当一次圣诞老公公吧。
看看手表,哥又迟到,忙吧!他总是忙,就算她说过,要送他一份大礼,他还是选择对她迟到。
紧紧抱住加菲猫,她把头压进它的肚子里。
她的阿菲老了,柔软的毛发上有打结的迹象,她笑笑,用手指头梳着它金黄色的毛。
「阿菲,你老了,雨佩也老了,说不定到最后,我们变成两个没有人理的孤单老人?别怕,那个时候,我一定买两张摇椅,放在电视机前面,我还是会跟你说话,还是抱着你一起睡觉,可是你不能比我早死哦,因为我真的、真的……」她哽咽,吸吸鼻水后,接着说:「真的很害怕一个人。」
她以为抓住哥,就不会是一个人,现在她学会,如果那个人并不想被你抓住,你永远是一个人,不管他在不在你身边。
时钟走过十二点钟,他还是不想回来吗?即使她要送出年度大礼,也引诱不了他。
她笑,从落地窗的倒影中,看见自己的笑脸,哦,原来这种笑容就叫做不由衷,她要牢牢记住这个样子,牢牢记住,勉强是最辛苦、最要不得的事。
把脚缩进沙发里,越夜越寒冷。
终于,黎雨佩听见汽车声。回来了?她又笑,又从落地窗里看见一个下由衷。
门打开,她转头对上姜非凡。
「哥……怎么那么晚?」
公司忙。她在心底模拟他的话。
「公司忙。」
厉害吧,她都快变成他肚子里的蛔虫。
「哥,可不可以,我们谈谈?」她没有离开沙发,没有像以前一样,献宝似的,把礼物送到他跟前。
他顿了一下,点头。「好,我们是应该谈谈。」
他坐下,她把离婚协议书推到他面前。糟糕,她还是忍不住献宝了。
姜非凡打开牛皮纸袋,看清楚里面是什么东西之后,讶异。
「我们说好一年的,可是你知道,我不是太有耐心的女生,所以,我决定提前下场。」又笑,这回她不敢看落地窗,怕看见下由衷,更怕看到欲盖弥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