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能再给他添麻烦,所以她忍着不再去找他,却一直没有忘记两人小时纯真的友谊;知道上国中读同一所学校,本来想,在学校两人应该就可以说话了,但当看见他时,她却感觉记忆中那么近的距离彷佛一下子被拉得好远,变得完全不知该如何相处了。
就这样,在家里时不知道该怎么办,连在学校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当时她没有闯祸的话,他们不会变得亲近;但也是因为她闯了那个祸,让她只能用眼神对他传达心意。
端木丽望着街景。
回到家,她在主屋前下车,对即将要退休的司机伯伯道谢,然后拿着书包进门。
「小姐,您回来了。」年近七十的管家已经在门口等候。
「我回来了。」端木丽点点头。管家爷爷从她祖父那一代就一直在他们家了,她小时候还喊管家爷爷的妻子叫管家奶奶;长大一点以后,始终觉得让长者对自己使用敬语实在不妥当,但是管家爷爷又总说这是规矩,不可废,甚至连大哥都拿他没辙。
管家爷爷表面上相当绅士,却是个一丝不苟又严守分际的人。
察觉管家上前一步,似乎有意要替她拿书包,她手一抱,把书包护在胸前。虽然从小生长在富裕的环境,但显然和她成长后学习的伦理常识有所冲突,尤其要让从小代替双亲照顾她到大的长辈服侍自己这一点。
老管家姿态优雅且不着痕迹地收势,同时对她开口道:「二少爷回来了。」她一顿。
「……咦?」二哥前年出国读大学,现在又不是寒暑假期间,怎么会突然回家?以为发生了什么事,她急急走进客厅,就见到两位兄长伫立在落地窗前,彼此站得相当靠近。
端木家的兄妹感情不好……是事实,也不是。
正确地说,是兄弟两人感情不好。
从小到大,端木丽从没见过同年龄的两位兄长在一起玩过,当他们同在一个场合时,总会呈现一种紧张气氛。
她凝视着两位兄长,觉得气氛又变得僵硬了。
「来得正好。」老是笑得像天塌下来只会砸死全地球人却不会砸到他的大哥,一发现她站在客厅门口就笑道:「我们正在讨论你的事呢。」
「……什么?」端木丽瞅着他,然后看见一脸冷淡的二哥绕过大哥身边,朝她走来。
「就关于你留学的事。」大哥说道。
二哥经过她身旁,开启他那优美的嘴唇,对她低声说:「你自己决定就好。」接着便越过她直接上楼。
她目送二哥回房后,转回视线,见大哥依然面带微笑,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什么留学?」她问兄长。
端木大哥走到沙发旁坐下,端起茶杯,先品尝刚泡好的美味红茶。
「你国三了,马上就要上高中,也该是要考虑的时候。看以后是要像伶一样出国,或是像我一样都不出去也可以,我不会逼你;但是早点告诉你,你就可以有充分时间好好想想。」
伶是二哥的名字。
「我知道了。」她会想的。她停顿了下,问:「你只是因为这个就把二哥叫回来?」
他笑。
「我跟他说家里有很重要的事。我觉得这很重要啊。」
……大哥从以前有很喜欢故意惹二哥。[群聊制作]虽然她和他们只有五岁的差距,但就像她不能提起爸爸妈妈的事一样,她偶尔也觉得和大哥二哥有种距离感。
大哥绝对不是不疼她,二哥也没有对她不好,只是,如果有天世界要毁灭了,大哥会要她上唯一的救命逃生船,他自己则会跟二哥留在无人岛上互相等着对方先死。
端木丽离开客厅,缓慢地走上楼梯。
懂事之后,她心里非常清楚明白自己的家庭绝对不是一般正常的家庭。也由于这样,让她不善于发展人际关系。小学四年级那年,因为妈妈离家出走,整个家分裂了,爸爸自此出国不归;她明明有父母,却跟没父母一样,她只想着要他们回来。
上国中后,她逐渐理解家里那样复杂的过去,以及最终离散的结果,在在都影响了她;于是,她变得沉默、低调,现在唯一的朋友也是因对方主动来接近她。
她无法放下小时候和蓝礼央那段短暂的友谊。
那是很单纯的,真诚的,小小的友情。
进到自己房间,她关上门。
书桌上的书本放得乱七八糟;她不像礼那样聪明,以前在学校的成绩排名大多在十名上下,后来为了要考到第一名,她总是非常用功地念书。
大哥老笑她用功到可以说是用力了,考试期间甚至连床上都会堆满讲义和自修。虽然现在都已考完且颁发名次了,桌面还是被一堆书本占领。
将今天领的奖状放进抽屉里,听到外面有洒水的声音,她走到窗边,稍微打开玻璃窗,往楼下瞧去。
只见蓝礼央站在满是美丽颜色的庭园之中,正拿着水管对花卉浇水。
他还穿着制服衬衫,仅挽起袖子。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看他做这种事了。小时候他还只是捡捡垃圾,现在照顾植物、清理水池,几乎都是他的工作了。
她也知道管家爷爷好像教了他一些东西。
端木丽想着:不是有洒水器吗?园丁呢?不过,这些事情是不会有人告诉她的,问大哥或管家爷爷,他们总是回问::「问这个做什么?」或「您不用担心。」即使如此,她还是感觉到家里的人渐渐变少了。
一些熟面孔都不在了。
端木丽搬张椅子坐在窗边,心想自己一直看着蓝礼央,不知他会不会突然抬头看上来;就像在学校时一样,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用眼神传递心意。
但要用眼睛发出声音或电波毕竟是不可能办到的,更何况她晓得他一做起事来就很认真,不会注意到别的地方。把酸痛的眼睛埋进肘窝,她想起刚才大哥提到的出国留学的事。
大哥说他不会逼她,而且时间还很早。出国留学好不好她不知道,只是觉得现在她并不想离开这里;但是,她留下来的意义又是什么?爸爸妈妈和二哥都不在了,大哥有一定会笑着送她上飞机,所以她走或不走有什么差别?如果有人会不舍她离开,或许她就不会这么想了。
趴在窗边凝视着楼下的蓝礼央,许久,她伸手从床上拿起一个布做的骰子,那是国一时的劳作,虽然做得歪七扭八,但好歹是自己一针一线缝的。
心里不怎么认真地想着;若掷到奇数,就去找蓝礼央讲话。
一丢,结果是四点。有些失望的同时,又好像感觉有点庆幸,因为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也不知道怎么与他聊天;有一半真心是真的想要跟他交谈,又有一半真心是真的不想要和他说话。
所以,庆幸完又开始觉得失落了。那再一次,三战两胜,只要掷到两次奇数,就下楼去找蓝礼央。
这么想着,一丢,是二点。她望着地上的骰子半晌;这回反应快了些,又跟自己说道:那五战三胜,掷三次奇数就去,丢第三次,又是四点。
不管丢几回,最后都是事与愿违。她抿着嘴唇,不知何时变得异常认真起来,这回决定前面全部作废,不要再变换条件,而且是最后最后一次!掷到偶数就——结果丢出的是一点。
……这一定是上天要她不要跟他说话。拿起骰子,端木丽站在窗边,这时才发现蓝礼央早已不在庭院里了,她怔了一会儿,想着刚才那么专心执着的自己究竟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