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心,我们放弃这个小孩好不好?」要说出这句话,很困难,他几乎是挣扎了一个礼拜,才有办法硬着头皮对她说出口。
她当时,很安静、很安静地凝视他,不发一语。
「对不起,要让你承受这一切。可是,很多现实层面的因素,我们不得不考量进去,你真的准备好要嫁给我了吗?然后我们可能要放弃学业、放弃更多现阶段拥有的事物,跳过恋爱直接走入婚姻。宛心,我承认我很旁徨,你呢?你真的愿意这样吗?」
她低下头,不知在思考什么,一颗水珠滴落下来,极迅速,他明明看见了,却自私地故作无知,当她再度抬起头时,脸上仍是熟悉的笑。
「好,我听你的……」
他明明也知道,那笑是强撑出来的,她真正的心情,是那颗快得看不见又迅速被她掩饰的泪水。
她只是太爱他,学不会与他争吵,不忍心为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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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他并不确定自己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但是她进手术室前的神情深深印在他脑海——张大了眼睛,忍住不哭,却藏不住满满的惶恐。
他怎么也忘不掉那样的表情,还有之后那张毫无血色的苍白脸容,已经不是恐惧,而是接近空洞的茫然。那一刻,他看见自己的卑劣,突然之间好厌恶自己。
也许是这一份愧疚感,让他往后在面对她时,少了最初那种恋情的纯净甜蜜,对她多了几分小心翼翼、几分补偿似的讨好。
而她——
最初,只是夜里在睡梦中无意识流泪,人前依然撑起笑颜。
有一次,她问他:「靖轩,我梦见那个小孩,他问我为什么不要他,我、我该怎么告诉他?我不知道——」
他张手,紧搂住她惶然无肋的身躯。「对不起。」
她心里也划下了一道伤,而且比他预期的严重。
就像一个重重摔伤的人,即使还能走,心灵某一处也会有所保留,不敢再放肆地跑、勇敢地跳。
渐渐地,他找不到她眼底对他纯然的信任与依恋,再然后,连惯性的笑容都失去了。
她变得沈默,一日比一日,更不快乐。
到最后,彼此之间陷入相顾无言的沈默。
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他们之间竟再也没有话题,他想不起来,她上次向他撒娇、两人说说笑笑、打情骂俏究竟是多久以前的事。
那场手术,同时也扼杀了他们的爱情。
她还爱他吗?他不敢问,更不敢迎视她眼底逐渐冷却,再也寻不着火花余温的眼眸。
大学毕业那一天,他领到毕业证书,同时,也领到他们爱情的结业证书。
「我们分手吧,靖轩。」
他竟然一点也不意外,也许心里早就预知会有今天,她会对他说这句话,他只是不懂,她为什么会选这一天?他们人生中那么值得纪念的日子里,对他说这一句话,是存心要他一辈子都不忘了这天吗?
她说:「从我们交往的第一天,全世界都在唱衰我们,我不会让任何人看笑话,说那种『看吧!早知道他们撑不久』的风凉话。」而她,撑到了毕业。
他们是第一对班对,后来的班对、校园情侣,来来去去,全都分得差不多,只剩最不被看好的他们一路走到毕业,让一群人跌破眼镜。
「只剩这条路吗?」他不是不懂她心里的伤,一开始,真的没有预期到会伤她这么重,但是这两年,她的转变他看在眼底,她对他,不是没有怨怼。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如果早知道这个选择会让他们走上感情末路,他、他会……
徐靖轩打住思绪,脑海一团乱,无法回答自己后不后悔,只问她——
「你心里的伤,要多久才会复原?一年够不够?两年?三年?」
他想知道,存在他们之间的疙瘩,多久才能消除?他可以等。
「谁知道呢?」她自嘲地扯扯唇角。「你不是说,未来是最难预估的吗?」
「好,我们分手。」因为他知道,目前对她而言,这样会比较好过。
但是,他会等。
未来也许难以预估,但他只能拿他们的感情去赌。当爱情走进了死胡同,不赌就是死路一条,赌了,或许还有希望。
他只是没有预料到,这个等待,耗去了十年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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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他终于能够回答自己——是,他后悔,他相当懊悔莫及!
如果可以重来、如果可以选择,他愿意拿自己的一切去换,让他回到那一天,他会跟她说:「把小孩生下来,我不能给你最好的生活,但是我会尽全力爱你、爱孩子,所以——我们结婚吧,宛心。」
十年间,他不只一次这么想,但是错就是错了,伤害已经造成,而她——无法原谅。
等了整整十年有余,依然没有办法。
他一直不曾让她知晓,他曾经试图挽回过,在他们分手满一年的那一天。
她搬回杜家大宅,他去找她,遇上她姊姊杜宛仪。
杜宛仪说:「你为什么不早一点来?她一直在等你,等到心灰意冷,一天一天把你忘掉,重新开始第二段感情了,你现在来,有什么用?」
是吗?
他用三百六十五天等她淡化伤口,她却是用那三百六十五天来忘记他?
第二年,他还是去找她。
杜宛仪说:「她的第三任男友,才刚交往十天。」
第三年,他去找她。
杜宛仪说:「她和第四任男友出国旅游了。」
她一年,谈一段恋爱,他一年,寻她一回。
第四年,他去找她。
这一次,杜宛仪告诉他:「我不知道,她跟我爸爸一向不亲,搬出去自己单独生活了。你也不用再来,我想,她已经走得太远,不会再回头,你在原地等是没有用的。」
后来,他再也没去,那支早已换掉的手机号码拨不通,杜家人坚决不肯透露,他从此失去她的消息。
直到——
她成为隔壁的美丽芳邻。
撕掉墙上一张日历,今天假日,他完全没有任何计划,原本的计划已经在垃圾桶里。
不知所云地度过一整天,入夜后,他站在阳台,最初等待的那个位置,能够目送她归来,在心里悄悄对她说声晚安。
今天比较晚,凌晨过了还没看见她的身影,不过那也正常,之前她跟男朋友约会,都会很晚回来。
所以,再等等。
凌晨三点过了,他想,今天真的特别晚。
五点过了,天空逐渐亮起,他麻木的思绪已经无法再思考任何事情。
七点过后,他移动僵直的脚步离开阳台,梳洗完该准备上班了。
打开家中大门,她正好踏出电梯,见了他一愣,下意识拉整微绉的衣裙。
他假装没留意到她的小动作,道了声早,匆匆擦身而过。
「靖轩。」她喊住他。「他向我求婚了。」
猛然煞住步伐,他愣然回身。「你还是决定要回到他身边?」
「嗯。大概这两天,我就会搬走。」
「他到底哪里好?我不懂。」走时的姿态如此无情,他真的看不出来,那个人有多爱她,为何她如此留恋?
「女人的爱情有逻辑吗?」
「可是,他介意你的过去,会跟你翻旧帐,未来——」
「会计较我堕过胎的男人,或许不算好,但是会叫我堕胎的男人,我又能寄望什么?」
这一击,直接痛到骨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