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等着成为你娘子的那一天,我一直在等……」软软柔荑握紧藏在衣襟底下,迩透翠绿的半圆玉佩。那是一只凌波飞腾的凤凰,当年双方娘亲为他们订下亲事时作为信物,她拥有的是凤,而他是龙,两块看似独立的半圆玉佩,实际上是同一块玉石雕琢出来,可以分别佩戴,更可以合而为一,玉佩以凤首及龙尾为卡闩,将两块玉紧并成为完整一块龙凤之姿。
他的胸口蓦然炙热,贴在心窝上的龙玉佩仿佛会烫人一般,仿佛在叫嚣着它与凤玉佩本该缠缠绵绵,永不分离,嘶吼着要他赶快让它和凤玉佩合而为一——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你爹明明白白地告诉过我,我们的婚约不过是妇人间的玩笑话,它不是真的,你永远都不可能成为我的娘子。」他艰难地开口。
她惊讶,不敢置信,他说的这件事,她今日头一回听见。
「我……我不知道这件事,是爹亲口同你说的?」
他坚定地点头。
「爹他怎么会……」
怎么不会?
虽然她爹没亲口对她提过,然而她爹的行为举止不正已明明白白地表达出他的态度吗?
爹总是待他冷淡,就如同对待一名卖身于连家的长工,若爹视他为女婿,怎会如此?又怎会放任管事严厉地使唤他?好些回她都瞧见管事以藤条鞭打还是孩子的他,每每她正要跳出来阻止,便会被爹斥退回房,教她充满无力感。
他与爹早就有共识……只有她,傻愣愣地以为自己一定会成为他的娘子,总是担心自己在他眼中不美丽、不出色,无法令他喜爱……
像个笨蛋一样。
她垂头丧气,觉得心头下起哗啦大雨,将她整个人彻头彻尾淋个尽湿,冻结她的体温,让她感到冰冷入骨。
「原来……只剩我一个人还以为婚约算数,遥想着未有会有一天,与你牵着同心红绫结,成为你的妻……原来,那一天,永远都不可能来临……」她低喃,一直以来的认知,全盘崩坏,她无所适从,感到茫然无措。
武罗没有字字都听见,她的嗓音太细微,几乎只在嘴里含糊,可是那茫然的呢喃,带着心碎的声音,不需用双耳也能听得清晰震撼。
他僵直地站在她面前,看着她双肩微微颤抖,他知道,这不是因为此时夜里的凉风。
他本来就一直在忍耐。
她一定不会知道,每回她与她的妹妹们坐在花园亭内,欣赏百花争妍,当微风撩动她一头乌黑青丝时,他有多渴望亲手为她拨整一缯一缯滑腻的发。
她一定不会知道,每回她浅浅一笑,眸子弯弯,眉儿弯弯,粉唇弯弯,多教他舍不得移开视线。
她一定不会知道,他曾经多高兴自己将会是她的夫婿,又曾经多愤怒自己无法拥有她的绝望。
「你到底要我怎么办?」粗犷的叹息夹杂着迷惑,从薄长唇办逸出,除了叹息之外,还有更多的无可奈何。「你还会对我这种一贫如洗、什么好日子也无法给你的穷小子倾心吗?你跟着我,只会吃苦,不会享福,你可能没有柔软的丝绸华裳能穿,没有大鱼大肉能吃,没有婢女替你张罗一切,这样你也不怕吗?」
跟他说「害怕」呀!
跟他说「我没有办法放下富贵人家所享有的锦衣玉食」!
跟他说「我是个衔着金汤匙出世的娇娇女,怎能匹配给你这种莽夫」!
跟他说「不要癞虾蟆想吃天鹅肉」!
跟他说……
「我……食量不大,不爱吃大鱼大肉,衣裳穿得暖就足够,我不清楚这样是否代表我能吃苦,但没去试的话,永远都不可能得到答案……」她回答了,却与他想听见的全然背道而驰。
武罗抡紧双拳,压下心中澎湃汹涌的情绪。
她既轻柔又坚定的声音还在说着:「而你问我,还会对你倾心吗……这答案,我可以现在就答覆你,我会。你是我这辈子认定的唯一夫君,是我全心倾慕的人,我无法不爱你……我无法叫自己不爱你,我从好小好小的时候,就好希望成为你的妻,一直到现在,我都没有改变过——」
后头尚有更多少女倾吐芳心蜜事的字句,却没机会再娓娓道出,她粉嫩柔软的唇被他低头擒获,炙热烫人的舌,骛猛地进占她温润的檀口,他的大掌近乎蛮横地按在她腰后,逼着少女芬芳馨香的身子完完全全贴合他结实的怀抱。
她有些昏眩,有些晕沉,还有更多的招架不住,然而心里隐约知道,他用行动回应她——他的决定,与她一样。
她感觉到了,他澎湃的情意,传达给她了。
他不讨厌她……
他不嫌弃她……
他,也喜爱她……
她乖顺地闭上眸子,接受他给予的一切,好似要融化在他嘴里……
「不会吧,这样你也能失神发呆?同我聊天是这般无趣乏味的事吗?」
魇魅凑近的脸孔瞬间放大,将连秋水从遥远甜美的梦境中吓回现实,看见他唇畔镶着取笑她的恶作剧。
「魇魅大哥,抱歉……我只是……抱着小白狗,想起了以前我也养过一条狗儿。」想着想着,连带想起教她心系的那个人,她不由得脸红。
「你以前养的狗儿?都不知道投胎到哪户人家去了吧。」
说不定那狗儿已转世、转世、再转世几十次,哪像她,至今还赖着不走,地府又没有比较美,留在这儿看的全是鬼头鬼脸,她竟能不怕,他也真是佩服她。
「秋水,别嫌魇魅哥哥罗唆,我还是觉得,你应该饮下孟婆汤,重新做人去,留着记忆反而让你对过往依依不舍。虽然我没喝过孟婆汤,但是听说它味道甜美甘醇,不辣口、不烫喉,你就当是喝碗蜂蜜水,咕噜一口就下肚啦,等你醒来,会有新的人生在等着你从头来过,那不是很好吗?你会遇见新的爹娘、新的兄弟姊妹、新的朋友、新的爱人。当然啦,那些人都是与你有因果关系的,有些是前世仇人,有些是前世恩人,前世也许待你不好,所以这世来补偿你,你不觉得满令人期待的吗?」
「但是不包括小武哥在内。」
新的爹娘、新的兄弟姊妹、新的朋友、新的爱人,全是与她有因果关系的人,独独武罗被排除在外,无论多少次的重新轮回,她都不可能再碰见他。
当年,一位白发仙人,口气淡淡地告诉过她——
你与武罗,没有缘分。
这一世,已是最终,武罗不会再入轮回,而你,跳脱不出轮回。你该随着鬼差同去,别再眷恋、别再徘徊,否则只是为难了你自己。
她若忘了那一世的记忆,就真的永永远远失去他。
失去与他相遇、相处、相恋的所有,它们将会化为什么也看不见、摸不着的虚无,从这世间,消失得彻彻底底。
「这没办法,谁教他是神呢?」魇魅无能为力地摊手耸肩,「仙缘这种东西,希罕得很,他是被邪神轩辕诛灭的武神元神,不小心掉入人世为人,但也就只有那么一世,之后偿清他在人世犯下的杀人恶业,月读天尊便来领走他。我们地府没法子干涉天人魂魄,他跟咱们是不同等级的人物,所以魇魅哥哥才劝你忘掉与他有关的一切,无论你再怎么盼,也盼不到和他能再续前缘呀。」
他是过来人,不希望有人和他一样,傻傻地盼着无缘人儿,又舍不得放下点点滴滴的回忆。那种滋味太难受了,甜蜜,又痛楚着,尤其是揽着记忆不放的那一方,最是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