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来人!」他转身弹指,立即有人不知从哪搬来了椅子,上头还铺了张乾净的帕子才让他坐下。
「难得有机会在坟前赏月,这时若有酒暖身就更好了。」说完,永璘又要人弄来一壶温酒,没有酒杯,他便就著壶口,畅快地饮了起来。
还坐在地上的人儿,又过了一会神智才逐渐回笼,总算认清坐在她面前饮酒的人是谁。
「贝勒爷……怎么在这里?」
听见她的哑声,永璘微皱眉头。「这话是我要问你的吧,身为府里主事,却丢下府务,一整天不见人,你是否先该向我交代一声?」望著她因吹了一整天秋风而乾燥粗裂的皮肤,他眉心更紧。
「我……消失了一天?」恭卉这才恍然发现四周都黑了,自个竟就这样在额娘坟前枯坐了一整天。「我……怎么会这样?」她傻傻自问。
「因为你遭最亲以及最信任的人背叛了,可这是常有的事,你在意什么?」他寡情的说。
闻言,她猛然瞪向他,原本黯淡失焦的眼神出现火光。「你早知道了!你早知道我阿玛的下落,也知道他们过得极好,却一直瞒著我?!」
他耸肩。「是的,三年前我就知道,他被抄家前就事先藏匿了大笔珠宝,带著宠妾躲到山东去享乐,不过这不关我的事,我可懒得理会。但这回他竟然不知死活的溜回京城,扮成富商出入赌场豪赌,被人认出,这才被逮个正著,只能说老天有眼,他时候到了,该受天理制裁。」
听到这话,恭卉更傻了。
这就是额娘付出一切、牺牲自个对待的男人?!
真是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冻结了一天的泪,在这时候,再也积压不住的爆发出来。
她的心好痛,望著额娘长眠的墓地,她多想隐瞒不告诉额娘真相,但额娘下黄泉时,就该知道她维护的丈夫是个怎生的无情无义的人了!
举步维艰的走上前,她抱住墓碑,放声痛哭。
「额娘,那男人就连你病殁都不知道,那时,他恐怕正带著兰姨在山东吃香喝辣,当个逍遥富人吧?!他压根忘了咱们母女俩,他忘了,压根就没想起过……」她哭得悲愤,声嘶力竭,最後竟呛咳起来。
永璘见了,双唇紧抿,起身走上前,搭上她的肩,轻拍她的背。「这狼心狗肺的人你还见吗?若还想见,这回我可以为你安排。」他声音难得放柔。
「不见,就算他明日就要被处死,我也决计不会再想去见他!」她愤然抹泪。
「那好,就不见,省得我麻烦。」他微笑。
看著那笑,恭卉瞬间好似明白了些什么。
这家伙莫非就是因为知道阿玛是这种人,所以说什么也不肯帮她?
他……是在保护她不受真相伤害吗?
是吗?他不是最爱看她发怒,或者垂头丧气的哭泣?
他会想护她吗……会吗……
「回去了吗?」察觉她的目光,他倏地转过身问。
「嗯。」大哭过後,她是累了,疲倦的轻点头。
「那走吧。」
永璘率先走出墓地,她默默的跟在他身後,兴许是太累了,脚步有点沉,而他也没走快,慢悠悠的与她一起拖著步伐。
凄迷的月光,恭卉不住盯著他的背影,这身影好长,肩膀好宽,挺得有如一座山……
也许是认为他不会回身,她注视的目光完全不遮掩,可永璘却敏感的回头,和她的视线撞个正著,她心脏猛地一下撞击,芙颊红通通的,而他则是露出诡谲的淡笑,带著令人不解的颤栗以及算计。
第六章
恭卉被带回府後,即受风寒,大病了三天,严重得就连病弱的老总管都要人搀扶著,亲自来探望她才放心。
可四周的奴仆对她生病这事就显得极为冷漠,她的床前冷清,只有固定送药、送饭的人会来,这些东西一送到,就谨慎的走人,没人敢与她多聊一句,可她却不时听到窗外众人的嬉笑声。少了严苛的她监督,他们该觉得轻松不少,工作愉快多了吧。
瞧来她应该多生病几次,让众人有多喘口气的机会。她苦笑。
目光悠远的望向窗外,秋中,天气越来越凉了,庭院中的枫叶也都转深红色,一片片枯索落下,风一吹,落叶满天飘扬,煞是美丽。
人说这季节容易感伤,可她还是喜欢秋天的,因为一跨过秋後,就会让她想起那年的冬天,冬雪下得很急,花园里开的红梅眨眼间全覆上星点白雪,就在那个冬天,额娘终於熬不过寒冬以及思念阿玛的心,走了。
额娘走时,她也曾像这回一样大病一场,一样三天下不了床,只能哭泣,只想跟著去死,当她第三回拿起白绫要自尽时,那男人出现了。
可他出现并非是来安慰她的,至少她在他身上感受不到一点温度,那时,他只是幽冷的望著她。
「真想死?」他双臂抱在胸前,平静无波的问。
「想!」她扯动著手中的白绫,激动的说。
「不後悔?」深沉的黑眸,依旧是深不见底。
「我额娘都不在了,我在这世上再无眷恋,要後侮什么?!」她忿忿的用白绫抹泪。
「还有你阿玛不是吗?你不想见他?」他始终不带任何情绪的说著每一句话。
「阿玛……」她一顿,「他有孔兰侧福晋照顾,应该……」
「应该如何?」
「应该过得去……」家被抄了,阿玛匆忙离京,身上就跟她与额娘一样毫无分文,阿玛一辈子过惯富贵的日子,这会该苦不堪言吧?
「你确定?不想去确认他过得好不好?」
她咬唇。「我……」
「他也许过得比你们还凄惨,猪狗不如的日子说不定让他也想上吊了。」
「阿玛想寻死?!」她心惊。
「你觉得不可能吗?」他依旧事不关己的模样。
「阿玛他……」可能的,日子过不下去,以阿玛骄傲的性子,不可能去乞讨,更不可能求人,反而真有可能一死了之。
「如何?」他的脸依然毫无表情,深邃的黑眸却闪著自信的光。
「我……」她越想心越乱、越举棋不定。「我要去找我阿玛,确定他过得如何!」思考了一阵子,她仿佛又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坚定的做出结论。
他的眉心却皱起。「你要活可以,找你阿玛却不行。」他极度无情地丢出这句话。
这话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额娘在我这里住了一年才死,花了我至少数百两药钱,要走,这帐得还清!」
「你?!」她愕然。
「等还清了债务,我管你爱上哪去!」
「我、我卖身给你,早……早抵债了不是吗?」她忍不住双颊火红的质问。
他朝她弯起一道嘲讽的笑。「你以为自个当真这么值钱?」
就这么一句话,足以羞辱得人羞愤难堪了。「若你觉得不值,当初就不该有此交易!」
「当初?」他冷笑。「怎么,现在你额娘死了,无所顾忌了,就责怪我当初不该买下价超所值的东西?」
轻易的,他又再次羞辱她一回。
她气得发颤。「那你要我怎么做?」
「问得好,我要你还债。」他直截了当的公布谜底。
「如何还?!」她清楚他要的不是钱。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她恐怕已用眼神杀了他千回了!
「该怎么做你自个想想,我怎知你除了肉体外,还能用什么偿还?」他轻侮地上下瞧著她。
她怒极攻心,握在手中自尽用的白绫,真想直接套在他的颈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