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人点滴,涌泉以报,这道理他是懂的。
况且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他是他爹,这句话让师父立即改变了态度,冷静下来之后,他知道他只是替自己解围而撒了谎,但……他很高兴可以有个爹,如果他打算要当他的爹,他想自己可以勉强接受。
宫之宝闻言,缓缓地扯开笑意,用力揉了揉他的头。“臭小子也会说人话了?”
“说那什么话!”这人怎么这么不讨喜?奸下容易喜欢他一点点,他就耍坏。
“我跟你说,不要这样跟我娘说话,她嘴上不说,但她心里很受伤的。”
“我怎么说话?”他笑问着。
“就是你刚才什么都不说……”叹了口气,毛三月招了。“我看得出来娘喜欢你,所以她会很在意你每个举动,若你能把每件事都告诉她,她会很高兴。况且娘是想帮你,让你那么为难吗?”
宫之宝垂下眼,忖了下,突地又笑了,“你说的对,我会好好考虑。”
“不用考虑啦,你就让娘帮嘛!你知道吗?要娘再回到那里是很困难的。”所以当娘重提旧地,他就知道娘的心里已经多了个人了。
“怎么说?”
“想嘛知道,我娘未婚生子,在那儿肯定是受了不少白眼,每个人都骂我娘是失德姑娘、不知检点,我小时候不懂,等我大了点时就明白,于是求娘带我离开那儿,我不想听别人这样说我娘。”
宫之宝闻言,大手轻摸着他的头,不点破他眸底微漾的红。“既是如此,为何你娘还要待在那儿呢?”
“因为她在等我爹。她在那儿待得很苦,却又走不开,怕她走了,爹回来找不到她,可实际上我爹根本就不可能回来。”
宫之宝掀唇笑得自嘲。就知道,那个实心眼的丫头,肯定还在等那个负心汉。
“我最恨我爹了!一去不回头,害得我娘被人谩骂,就连我也跟着倒楣,我们母子被困在那里,哪也去不了,我娘天天看着锦扇掉泪,天天绣着花样,都说我爹最爱看她绣花时的模样,最喜欢她的手艺,所以她每天绣,不断地绣,好像只要她一直绣下去爹就会回来似的……若有日他真回来,我也不要他了,也不准娘要他!”
宫之宝浓眉微挑。“这么说来,你是认定我了?”
毛三月羞窘得别开眼。“我可没那么说,但我会尊重娘的意思。”
喔?若是他爹,他就不准他娘要,但若是他,他就尊重他娘的意思……听起来颇耐人寻味的嘛。
“宫爷,快快快,得赶紧上药,要不这瘀伤若伤及筋络,可是会变成宿疾的。”毛曙临难得动作迅如雷地冲进房内,气喘吁吁,却还是快手地打开药罐,要替他推拿着瘀伤。
宫之宝笑睇着她。
她心里有他吧?一定有的吧,要不,为何要为他如此担忧?
“曙临。”
“嗯?”
“等三月伤好些,你陪我去一趟杏阳吧。”他下定决心了。
对她,他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反正不过是一段陈年往事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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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岸客栈后院,早过了掌灯时分,一弯明月倒映在后院一池湖泊上,在湖面泛上一层银白。
湖边有座精巧的亭楼,一楼四面穿厅,曳地霞帘为墙,二楼亭台,环以檐廊,面湖那头还摆上屏杨,可以凭栏欣赏湖面风光。
“听伊灵说,这里以前是青楼。”倚在栏上的毛曙临看着粼粼湖面,软声喃
“嗯。”这件事不用说,大家都知道。
“伊灵以前是个花娘,但她和庞氏兄弟买下了青楼,成了客栈掌柜,还独立抚养个孩子,她真的是……”
“我们今晚是要说伊灵的成功史吗?”他没好气地打断她。
毛曙临闻言,羞怯地垂下粉颜。她不是故意要多话,只是太安静了,她会很紧张,会不由自主地找话说。
宫之宝浅啜着酒,斜睨着垂下长睫的她。
她薄淡的刘海横过黛眉,浓密如扇的长睫依着唇角微勾的笑意而微颤微点,恍若有只蝶儿栖息在上头,然,当她察觉他的视线而缓缓抬眼,在月光底下的水眸似荡漾着柔润光痕,羞涩的爱恋。
他觉得自己快醉了。
“宫爷,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吗?”她偏着螓首,眸底是无垢的纯净。
他要说什么?好像不太记得了……“都怪你太美……”他暗叹着。
“月色太美?”
宫之宝横眼瞪去,“是你太美!你!你跟月色,一个字跟两个字,发音差这么多,你到底是怎么听错的?”真是的,明知道他脾气不好,还老爱惹他生气,真是没慧根!
一旦惹恼他,他发火时又难以控制,届时伤着了她,还不是又痛在自己身上?
真是的,聪明一点嘛~
毛曙临闻言,一张脸羞得红通通的,羞得垂下眼。
她压根不觉得他在发火,一眼就看穿他不过是以怒气掩饰羞意罢了,因为他眼里喷着火,却没有盛燃的焰,他的嗓门很大,口吻又是恁地柔情……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没变。
“喂~”真的一点都不怕他呀?他这样很没面子耶,算了,反正本来就不需要她怕,若她真怕了,往后两人要怎么过?
“宫爷是要跟我说,为何不去杏阳的事吗?”羞怯地抿住唇角不断蔓延的笑,看湖赏月,就是不敢再多看他一眼。
宫之宝挑起单边浓眉。“你有时候还是挺机伶的嘛。”
“是因为宫爷曾在那儿遇过什么难过的事吗?”她点到为止地问。
宫之宝懒懒地倚在栏边,专注地看着她。这已经不是机伶了,恍若她早知道。
“你以前住在杏阳,曾在那里听过什么吗?”
“宫爷怎么会这么问?”
“我只是想起一段几乎要遗忘了的往事。”叹了口气后,他眼神变得迷离,仿彿陷入回忆。“听说杏阳那里有片天然山林,遍植可以做成染料的各式树种,所以十年前,我义兄便邀我到那儿,原是要开发新色染料,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背叛了我,将我打伤推落山崖。”
毛曙临静静地听着,眸色染上哀愁。
“他就是送我锦扇的人,当他将我推落山崖时,那把锦扇我还系在束带上,但当我醒来时,早已经不在身边了,彷彿在告诉我,我的义兄,从小和我一道长大的他,真的背叛了我。”
他喃着,唇角满是自嘲的笑。
“他原是个弃婴,被我父亲捡回,我作梦也没想到他竟然会背叛,甚至打算杀了我……”
埋藏住心中悲痛,她幽幽启口,“那他呢?”
“还关在大牢里。”他抬眼,笑得吊儿郎当,眸底却镂着痛。“当我从杏阳回到金陵时,他也刚好回来,我立即差人将他押解到县衙,要求县爷从重发落,不求他死,但求他被拘禁一世。”
这是最磨人的痛了,是不?
“那你可问过他,为何要这么做?”
“有什么好问的?不就是为了除去我,好让他日后可以成为锦绣布庄的大当家?”他哼笑着。“也许是他下手太轻,又也许是老天怜我,才让我从鬼门关走回来,我既已回来,就不可能放过他。”
“可是罚了他,痛了宫爷,这么做又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她低声喃着,微幽的软软嗓音随风吹拂在他耳际。
“那你要我怎么做呢?原谅他?我办不到。”他不由得更接近她一些,恍若她身上总是有着某种令人舒服的气息,让他忍不住想亲近,每接近一分,身体的痛苦就可以减缓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