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恩美双手插口袋,戴着耳机,听MP3 。她踏着轻快的脚步,走在阳光里,迎面是葱绿的榄仁树,听着广仁宇爱的那首歌,当Scar Tissue 轻快的旋律,宛如在旷野中的感觉,让她对他的想念,不那么沉重。也彷佛,他就在身边可及之处,落后她脚步一点点,或走在前面一些些,在她左边,或右边,他没有走远,尽管不再出现,但很奇怪……
蒋恩美也不打算有新恋情,隐约觉得,他还会回来。也许,这样想,很傻,是太爱一个人的幻觉。也许,广仁宇早就结婚,还有个小孩。但庆幸思念是很自得其乐的事,再怎么想得要死也不会有人受伤,顶多想到自己神经衰弱。蒋恩美不觉得思念辛苦,有个他能想念,她很快乐。更何况她现在好忙,早上都在庄凯文介绍的美式餐店打工,下午排满要学的课,园艺课啦、烹饪课啦、瑜伽啦… 喜欢什么就去学什么。
对,她要努力弥补过去的时光,享受她的人生。
第十章
十二月,纽约。
因为次级房贷风暴,广仁宇的顾问团队忙了整整一年,辅导几个大企业主,度过危机,调整公司营运方向……直到月底,终于结束手边几个大案子。
他在书房,喝着伏特加,一边拼凑蒋恩美的记事本,那个当初在公司,因为他要没收,她撕毁的记事本,后来被他捡拾收藏。
在这冷透的夜晚,一杯伏特加是必要的,音响播放的,是王菲唱的〈只愿为你守着约〉 ,好像恩美也在他耳边,深情款款地唱着。
这阵子,当记事本渐渐拼凑完成,一页页,布着歪斜破裂的疤痕,却看到她的心,原来从未离开他,一天也没有。即使当初拒绝他参与刘家耀的事业,把他气走时,藏在她冷漠的面目后,她,还是深深爱着他。她用X 这个符号,代替他。记事本里关于X 的事,他都很熟,因为是关于他的,这些年的媒体报导。某天的日志栏写着!X 又上报了。
某一天是!X 参加铁人三项,超酷。
又某一天!X 原来还没结婚,真好。
再某一天,贴着他的剪报相片,她很可爱地写了很小的一行字!X 还是好帅。
还有某一天,像被泪水浸湿的字体!
X 一来公司,逼我去当他的管家,我很气,对……应该气。可是怎么办?我好高兴,好兴奋……我真可耻。我不敢看他眼睛,心跳得太快……
日志,记录到这里。
现在,广仁宇能理解,为何那时想没收记事本,她的反应那样激烈。她怕心思都被揭穿,无从隐藏。他抚着伤痕累累的记事本,想念它的主人。
「仁宇?」Joyce敲门。
广仁宇离开座位,打开房门。Joyce给他大大的拥抱。「真的不跟我们去夏威夷?别后悔喔。」
「我想休息,你们好好去玩。」
「说不定我会在那里交个大帅哥什么的……」
他哈哈笑,揉揉她的头,牵起她的手。「走吧,我送妳去机场跟他们会合。」
「我知道我知道,你恨不得我赶快离开,不要对分手的情人那么无情嘛。」
「不要对妳刚分手的男人伶牙俐齿,我还是妳的老板。」他敲她的头。
「嘿,我会叫大家用力花老板的钱,哼哼哼。」
夏威夷之旅,是广仁宇犒赏员工一整年辛劳的奖品。
他载Joyce 到机场,他们俩的爱情在一个月前划下句点。
「你对我太冷淡了。」Joyce 是这么说的。「你只是在我身边当好人,原来和梦中情人生活是幻灭的开始。」
Joyce发现广仁宇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以为广仁宇很狂野的,为爱疯狂的,和他恋爱很刺激。哪知道广仁宇很家居生活,她热情好玩,他下班却爱在家里看书听音乐。Joyce最不能忍受的是他的理性,他对她太理性了,Joyce有很多男性朋友,他从不吃醋,这点让Joyce很感冒。聪明的Joyce 知道,像黑豹威猛的广仁宇,在她身旁会变成一只懒洋洋的睡猫。是因为他不爱她,顶多是喜欢,但不是爱。她不要这种可有可无的爱情,她要那种对方「非她不可」,会热烈到烧伤彼此也无畏的爱情。于是,她提出分手。勉强来的爱,毕竟是不行的。凑合着在一起,还是不会有幸福,即使看起来明明很合适,没有爱,就是不行。
下车时,Joyce笑着说:「你去找那个蒋恩美吧。」
「她结婚了。」
「嘿,你不知道现在离婚率很高吗?」
他哈哈笑,目送她走进机场。
黑暗天空,下雨了,挡风玻璃布满雨痕,他发呆着,终于,鼓起勇气打越洋电话给刘家耀。
刘家耀和蒋恩美结婚了,他不好意思直接找蒋恩美,只好先试探性地打给刘家耀。
刘家耀还是一样海派热情,一听见他,就问什么时候回台湾,立刻约时间见面。
「我要好好招待你,我公司现在超赚的,等你回来再说… 」
广仁宇按掉手机,搁在旁边座位,摊开手,全是汗。没见到她,也没听到她的声音,光是和她身旁的人通电话,竟然就紧张心悸直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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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蒋恩美跟一群老奶奶们学编织。快乐编织屋,是这家店的名字。老板是个年届六十七的阿枝奶奶,身体硬朗,很有才艺,样样行,特别是家政方面的全难不倒她,卖毛线兼开编织课,三千八可以学半年,学打围巾打背心打毛衣打披肩,总之打到妳吐血手断掉都没问题,只要妳想打下去……
木头桌上摆满老奶奶们各自带来的点心,今天蒋恩美贡献她做的三明治,大家吃了赞不绝口,阿枝奶奶烤了饼干。
蒋恩美超喜欢听这些老奶奶聊天的,在这家木头装沟,摆满毛线的店里,听着老人家的家常话,她感到不可思议的平静。
今天,大家猜起蒋恩美正在打的那条灰色羊毛围巾是给谁的。
「用那么好的毛线,当然是打给情人的 … 」松头发的阿珠奶奶说。
「我看不是喔,恩美有情人的话才不会一天到晚跟我们耗在这里。」胖嘟嘟的阿霞奶奶说。
老板阿枝奶奶猜:「一定是一个偷偷暗恋着,很爱很爱的人。」
「嘿嘿,没错,是很爱很爱的人。」蒋恩美眨眨眼说,老奶奶们听了笑哈哈。
「很爱很爱?」阿珠搔搔花白的松发。「我都快忘记很爱很爱是什么感觉喽。」
这下,老奶奶们的话题立刻单纯到聊起彼此轰轰烈烈的爱情。
阿霞奶奶说:「以前我为了个我爱的男人,离家出走来台北捏,我阿爸气到把我登报作废,我当初真是有够勇… 」
「那有什么,我只是不想说而已。」阿珠奶奶嘘阿霞。「我跟你们说我的秘密,我十八岁的时候喔,爱上一个有老婆的男人,后来被我爸揍到两天不能下床走路,妳们看……」她秀出手腕上的伤痕。「我还割腕自杀,差点翘头咧。」
「哇……」大家惊叹。
阿枝奶奶拍拍阿霞。「实在有笨厚,现在想想以前,还好没死成,不然就没办法跟我们在这里开杠,还吃这么好吃的饼干。」
「是啊是啊,我现在过得很舒服捏,还有很爱我的老公跟儿子,还有可爱的孙子,以前怎么会那么傻咧?我真想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