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着他的手虽小,却也比他的粗糙许多,是一双做粗活的手。
她说她不会轻贱自己的生命,说着这话时,还散发出一股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而拿盆景攻击他时……他的眼底泛出一抹笑意。真是个有趣的姑娘呢。
看她似乎烧得很痛苦,连自己冰凉的手也被她温热了,他偏头望向一旁的面盆,然后轻轻的、一点一点的将手抽回。
才刚站起身,一阵轻微的晕眩倏地袭来,他连忙抓住床柱稳住自己,闭了闭眼,等待那股他早巳习惯的晕眩感退去。
待回复过来后,他轻吁了口气,才缓缓的睁开眼睛,转身走到盆架前,取下挂在上头的布巾放入盆里拧湿,冰凉的水让他微微一颤,他稍微拧掉些水,将巾子折成长形,回到床边将冰凉的布巾放置在她额上。
看着她艳红的双颊,再望了望自己冰冷的手,他没有多想,倾身靠近她,将两只手平贴在她的颊上。
近在咫尺的秀丽脸蛋让他有些恍神,脑海里浮现她神采奕奕的乌亮眸子,外表看似柔弱,却拥有旺盛生命力,坚强,不屈不挠。
她不该这样病弱的躺在床上,他宁愿她拿盆景丢他。段毓楠心里突然浮现这样的念头。
之后,他又替她换了几次巾帕,弄凉了几次自己的双手,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见她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神情似乎也平静了些。
他这才松了口气,向来平淡的脸上缓缓露出一抹微笑,坐直身子,直到此时才觉得疲累,也才想起,他其实不该来这里,孤男寡女的,就算她昏迷不醒,依然不合宜。
起身再替她换了一次湿布巾之后,段毓楠才转身离开床边,拿起方才进屋后解下、随手丢在桌上的披风披上,离开客房。
拿下吊在檐下的灯笼,突然发现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下雪。
吐出一串白雾,他提着灯笼,穿过备弄,进入憩心园,没有沿着回廊走,反而定进雪中,慢慢的往小筑走去。
行到半路,他停下脚步,缓了口气,微仰高头,望着飘飞的银白,片片雪花飘落,将眼前妆点出一片迷蒙,他的思绪不禁飘远。
十六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季节,这样一个飘雪的夜晚,母后披散着发,仅着白色单衣出现在他床前,将熟睡的他摇醒,不顾他的挣扎,把他拉出寝宫。
那天,寝宫外守夜的侍卫不知为何在门旁睡得很沉,连安冬都在他大叫了好几声之后才挣扎地醒过来,痛苦的在雪地上爬着,想要追上被母后硬拉着往荷花池走去的他,却力不从心……
「二爷!」
一声惊呼,将他从过去的梦魇中拉了回来。
段毓楠嘴角又微微勾起,缓缓的收回视线,望向前方,看见安冬焦急的奔了过来,身上连件外衣也没穿,脚上连鞋也忘了套,看来自己又吓坏了这个忠心耿耿的侍从了。
「天啊!二爷,奴才刚进房探视,却没有看见您,简直吓坏了!」安冬差点哭出来。「我急忙叫醒军清和问之,分头找您。」
「我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他淡淡地说:「安冬,下雪了呢。」
「是啊!」安冬火速撑开手里拿着的伞替主子挡雪,一手再接过主子手上的灯笼。「二爷,下一次您若睡不着,想散步,拜托请叫醒奴才,让奴才陪着您,要不然奴才夜里都不敢睡了。」
「知道了。」段毓楠望着他,有些恍惚的问:「安冬,你跟着我多久了?」
「十九年,二爷。」
十九年了啊……
长长的十九年,总是让安冬提心吊胆的,头三年他健健康康,却要顾着他的小命,接下来的十六年,要他小命的人不在了,他的健康却一败涂地,得更劳心劳力的顾着他的命。
「真是辛苦你了,安冬。」
「二爷……您怎么突然这么说?奴才一点儿也不辛苦,辛苦的是二爷您啊!」安冬诧异,心生不祥的预感。这样的主子,就好像、好像在交代什么似的……
不不,别胡思乱想!他在心里斥责自己。
「没什么,只是突然这么觉得罢了。」段毓楠笑得有些飘忽。「瞧你急得连鞋也没穿,我真的觉得很过意不去呢。」
「啊……」安冬低下头,这才望向自己仅穿着袜子的脚。「不见二爷,奴才急慌了脑,哪还记得穿鞋。」
不记得穿鞋,却记得为他带伞?
「回去吧。」段毓楠又是一笑,手搭上他的肩。「顺便把肩膀借我,我有点累了。」
「二爷?」安冬察觉肩上的重量倏地一沉,惊慌的丢下灯笼和伞,两手急忙抱住瘫软的主子。「二爷?来人啊!快来人啊!」他蓦地放声大喊。
「安冬!」宋问之首先闻声飞跃奔来,接着是洪军清,看见瘫在安冬怀里的主子,两人俱是一惊。「二爷怎么了?」
「快!二爷晕倒了!你们一个快去请大夫,一个回小筑到二爷房里多点几个火炉,被窝弄暖,动作快!」安冬明快的交代。
「知道了。」两人分别行动。
安冬交代完后,马上抱起清瘦的主子快步走回憩心小筑,察觉主子的重量较从前更轻,眼眶立即红了起来。
这一夜,憩心小筑纷纷扰扰,过了一个不平静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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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吉祥猛地睁开了眼睛。
刺眼的光让她立即又闭上眼,好一会儿之后,才又慢慢的抬起眼睫。
瞪着床顶那华丽的雕刻,她知道自己又换地方了。
不过这里是哪里?
她只记得自己逃到门边,眼看就要成功逃出门,结果门板却毫无预警的迎面撞了过来,她只觉得脑门一痛,便不省人事了,然后……就是现在……
不,还有梦。
烈火焚烧的梦,以及……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梦里有个声音,还有一只冰凉的手,浑沌中,她以为是爹,那是梦吗?
房门咿呀一声被推了开来,一会儿,一名丫鬟端着一碗药接近,看见昏迷多日的人睁开了眼睛,惊喜的凑到她面前。
「杜姑娘,你醒了?」秋玉将药放在床边的矮几上。「真的醒了吗?」
杜吉祥望着眼前这名姑娘,一时之间有些茫然。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杜姑娘。」见状,秋玉担忧地轻问。
「知道,我醒了。」杜吉祥有些无力的回答。「我……睡了多久?」
「太好了!醒了就好。你得了风寒,发高热,好危险,昏迷七日了呢。」秋玉这才松了口气。
「这里是什么地方?」杜吉祥只问重点。
「这儿是憩龙山庄,是我们的主子爷救了你。」秋玉微笑着替她拉好锦被。「你昏迷这么多天,我们大夥儿都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这下子讨人厌的总管夫人和千金肯定会气死啦……啊,你别理我,只要记得看见她们躲远点就好。」
杜吉祥愈听愈糊涂了。憩龙山庄?她好像听过,是连城那座没人知道主人是什么身份的憩龙山庄吗?
憩龙山庄的主子救了她?是从那个「二爷」手中把她救走了?那总管夫人什么的又是怎么回事?
「对了,喝药。」秋玉笑盈盈的将她扶起,在她身后垫了两个软垫再让她躺下。「你昏迷的时候,药都喝不入口,所以病才会好得慢。」秋玉舀了一匙药,送到她嘴边。「现下醒了,药能入口,应该就能好得快一点了。」
杜吉祥被动的将苦口的药汁吞入,一边听着丫鬟滔滔不绝的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