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赔大了,她想。
早知如此,她当初就该向鄂奇峰多要求几天,多享些快活,折腾他,让他绝不忘她……三天……哪够呢?失策啊……当真大大失策……
她苦笑,耳中阵阵呜鸣……
鄂奇峰将三师弟和一群手下远远甩在身后,胯下白雪驹与他配合得天衣无缝,他一马当先循线赶至“绮罗园”,在官爷们还忙着架盾牌以防遭毒箭攻击时,他人已闯进“来清苑”,破门而入。
一奔进,见到的是让他完全疯狂的一幕。
屏风倒塌,椅凳乱滚,身子几近赤裸的姑娘被压倒在地,她没放弃挣扎,只是抵抗的力道如垂死般起不了半毫作用,他看到她满脸是血。
充满暴戾的啸声发自他胸臆深处,冲喉喷出,那绝望感当头罩下,像十三年前那一场,他遭埋伏,怎么也赶不回“秋家堡”,费尽心力返回时,一切都晚了……晚了……
“啊啊啊——喝啊啊啊——”他怒吼,锐啸,全身青筋浮现,心脏被硬生生剜出来似的,眼前是一片血红海。她沾血的脸映在他眼底,如“秋家堡”那场熊熊大火。
刚健身躯扑去,在对方握住十字弓欲要回击时,他快一步打掉对方手中的武器,然后掐住对方脖颈。
他一手掐住,五指紧收,另一手握成拳,劲力爆发,击向那人胸口,一拳……再一拳……再一拳……不断、不断落下重拳……
他不晓得自己为何感觉得到脚边的抓力,那力量如蜉蚊,弱得根本无法感受,但他心口却是一震,彷佛与谁心灵相通。
垂眼,他瞧见她,一只瘦弱玉臂扯着他的脚踝。
“阿奇……鄂爷……”
他丢开被揍得不成人形的人,跪下来抱住她。“我在这里,我……我是阿奇,我在这里……”他用了许久以前就不再用的昵称。
朱拂晓视线迷蒙,看不见他,但知道他在身畔。
被紧紧拥抱后,她被放倒在软榻上,有清凉之物撒在她发热的额角,让她不禁畏痛地缩了缩双肩,拧起细眉。
她想,他是在替她处理伤口。
那痛一直持续,她却克制不住地勾唇笑着,心飞扬温烫,想对他说些什么,唉……说什么好呢?她想再见他一面,他就来了呀……
“鄂爷……我、我破相了,是不?”
鄂奇锋没说话,内心激荡无法平息,尽管此时外头的那群官兵和护院们已冲进来,他仍是无法多说,只能紧紧注视着怀中女子,包住她赤裸身躯,为她裹伤拭血。
“我要当真破相,你……你就惨了。这成什么事了?明明是你的仇,怎么牵扯上我?”她苦笑。“三天实在太便宜你了,至少……至少还得追加三个月,要你乖乖来躺着,继续让我为所欲为……”
胡乱呢喃,她脸容一偏,在他心痛的注视下昏死过去。
第八章 身寄红尘,无奈辜负酒
先是完全的静黑,朱拂晓从未睡得如此深,长长饱眠后,开始听到不少脚步声来来去去,其中一个特别的沈,不管踏离到哪里去,最后总又回到她榻边,彷佛怕她睡着、睡着,不愿醒。
傻阿奇,难道他不知,她就喜欢他牵挂着,喜欢他无法真的走开,喜欢他……喜欢他……唉,再这么喜欢下去,她会很惨的,怎么活?
她睁开略余麻感的眼皮,叹着气醒来,发现自己枕在他大腿上。
鄂奇峰神情专注地帮她换药,清洗、拭净、检视伤口状况、重新裹药包扎,他知道她醒了,却一直等到完成一切,那双深邃的眼才看向她。
“来清苑”已整理过,毁坏的东西全换上新的,敞窗半开,天光清朗,地上干干净净,空气中甚至燃着菊花熏香。
眸光漫漫溜了一圈,她拉回来往上瞧。
男人面有沧桑,两颊略瘦了些,眉间与眼角的纹路稍浓,肤色更黝黑……这一个多月,他忙着追查,肯定苛待自己了……
她淡淡扬唇。
“……他说他叫高竞,在这儿,我们全称他一声‘高爷’,他出手总是大方,给很多赏银,园子里上上下下全都打赏齐全,金嬷嬷奉他为上宾,说他是头大金肥羊,每回他来,都只指名见我,不要其它姑娘……”
鄂奇峰的五官绷了绷,脸色微沈。
她继续道:“我见过他几回,感觉倒也还好,他话不多,就是会入魔般盯着我瞧,也不知打量什么,唔……不过现下我懂了,他那样看我,心里想的该是翔凤……他……唉,鄂爷的仇了结了吗?”记忆中,她听到粗暴的叫嚣和打斗声。
只要一想起闯进房中所见的那一幕,鄂奇峰心脏就急遽收缩,那剧痛混合惊惧,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喉结上下蠕动,沙哑道:“是。”
“大家都安好吗?”
“金嬷嬷和元玉的伤都处理过,休养一阵即能好转,‘绮罗园’的护院和几名仆役多为皮肉伤,有两位中箭毒较深,此时状况也已稳下,我已让人快马往‘长春药庄’取药,明早应该就能送达。先前虽留下一些解毒金创药和内服的解毒药丸,我怕不够使,多备一些才好。”
淡吁出口,朱拂晓眨眨眸,微弯的眼角有些淘气。
“鄂大爷,奴家先提点您啦,别以为弄来药粉、药丸就能了事,要是金嬷嬷弄明白内情,知道那尊瘟神是被大爷逼得走投无路,这才闯进‘来清苑’要带我远走高飞,嬷嬷可不会轻易放过你,怎么也得列出一大张赔偿单,往你身上搜金刮银,大爷请好自为之。”
“我赔。”
他的指温柔抚触她的额面,让她心一跳。
“妳说得没错,确实是逼得他狗急跳墙。”他略顿,下颚抽紧。“定山坡那一次交锋,玉虎故意放走两个他的人,然后暗中派人监看,十多日前,放出的线终于有动静,试了三回才钓出陆竞高,燕妹还因此受了些伤……”
“她没事吧?”朱拂晓惊愕瞠眸。
“已不碍事。”他唇角静扬了扬。“真要比较,妳似乎惨些。”
“啊?”眸子瞠得更圆。
“得知陆竞高往这里赶来,我本是不懂,继而想……妳与我在一块儿三天之事,应已从‘绮罗园’传出,他必定认为妳与我同挂,因此来寻麻烦,不曾想过,他早就看上妳。”他指温烫人,在她雪肤上抚出一抹抹红痕,神情却显阴晦。
他内心有股难描的愤怒,尽管事情已结束,得知陆竞高曾如此近距离地注视枕在他腿上的这张脸,用凝望翔凤的眼神凝望她,把她当作翔凤……危险近在眼前,她却全然不知,毫无防备,而他呢?他亦无知,连护她周全都做不到!他不禁恼恨起自己。
朱拂晓不知他心思起伏,脸热热痒痒的,心也是。
被他深深看着,她竟觉害羞,手心竟有薄汗,这算什么?
吸了口气,她懒懒挑眉,不正经笑,故意把语调拉得软软长长。
“瞧,跟鄂爷同挂没捞到多少好处,倒还见红了,那短箭利得很、毒得很,往奴家额上这么一划,也不知‘怜香阁’内的百花玉肌膏能不能把这口子抹掉,要留下伤疤,教奴家往后怎么见客?”
“我会负责。”他明快沈稳地道。
朱拂晓一怔,显摆出来的吊儿郎当样儿突然有些怯了。
她呼息变得轻促,敛下眉,嚅着唇,却始终没嚅出心里疑惑。
房中突地安静下来,有什么悄悄漫流,直到鄂奇峰再次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