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好稀奇的词儿,朱非淡淡说道。
他的眼光怪吓人的,老实说施幼青还是觉得朱纣比较可亲。
“不进去就不进去,我最恨看太医了,动不动就开一大堆方子要我吃,什么醒神补脑,什么强筋健骨,摆明了把大爷我当药罐子!”朱纣却大笑出来。
他把油纸包递给施幼青。
“你进去吧。”
“奴婢恭送两位殿下。”
施幼青假装没有看到朱非灼灼的目光。
“赶我走?得了。”朱纣抬脚就走。
两人走到转角处,朱非突然转过头来深深看了施幼青一眼,这一眼令她手里拎着的纸包差点掉落地上。
没看到没看到……那个八皇子居然朝着她眨眼—阿娘欸!
胡乱的梳洗后倒了杯水润喉,不能倒头就睡,唉,刚洗过发就是这么麻烦。
推开木格子窗,院子分不清颜色轻重的植物茂盛浓密的摇晃着。
突然,就在她眼前有什么翻墙过来,咚地,不是很优雅的落了地。
“谁?”什么悠闲情趣都没了,施幼青冷声喝道。
“你眼力很差,连我都看不出来。”由暗处走出来的是朱纣,他潇洒的拍拍衣摆,走到明亮处。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
“就你说的,杏林苑的庑房咩。”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见她长发微润,光滑墨黑如锦缎的长发随意披散着,身上只穿一件月牙色的单衣,腰际系麻色丝带,也许是一个人住的关系少了顾忌,净白如瓷的脸,漂亮的锁骨,嫩白的颈项能够从他的角度一览无遗。
有抹可疑的暗红从他少年的脸上一闪而过。
“我?我什么时候……欸,欸,你这么晚了来做什么,要是被别人看到我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孤男寡女,有很多话可以说了。
朱纣毫不客气的推门进来,屋子很简单,几把椅子,方桌纤尘不染,床上一方叠得周正的棉被和小瓷枕,安神宁心的草药味漂浮在空气中,质朴令人舒心。
除了这些,床上、桌上椅子上散落的都是医书,其中有一本小册被翻阅最多次,书角都是翻的,他多瞄了眼,是《汤头歌诀》。
她还在跟这东西缠斗啊。
长腿一跨,往板凳上坐下,自己动手倒水喝,对已经冷掉的茶叶枝泡出来的茶水一点意见也无。
施幼青差点叉起腰来。
这小鬼也太自在了吧,好歹她这里是闺女的房间好不好?不过看他一脸无辜,算了!不过就一个小孩,何必跟他这般计较!
“我带八哥看你,他说你不错。”
“我又不是猴子。”
“真要是……你也是一只美丽的猴子。”
这是夸奖吗?好想掐人!
“夜深了,水也喝了,我这只母猴子要休憩了,你请便吧。”说到“母猴子”三个字,她几乎是咬着牙的。
“赶我走?都经过了戌时廷内退宫歇息的时间,我现在出去会被侍卫抓走的。”
戌时一到内宫对外五个大门统统要下匙落钥,就算苍蝇也飞不出去一只,他倒好,仗着年纪小胡作非为。
这人一定是故意的。
“你明知道宫里头的规矩还半夜到处游荡?”能躲过那些巡更的太监跟卫兵,真有本事。
“我白天要到上书房读书,下了学堂要练武、听训,没什么时间来看你,就只有这时候。”
“看我做什么,我好手好脚的。”还有,他们不也白天才见过?
“我也不晓得,总的一句话,我来了。”
这简直赖皮!
朱纣站起来到处张望,看了看简陋的床。
“我今晚就委屈点睡这里好了。”
“什么?”
“我刚刚看到大院的大门已经关闭,所以才爬墙过来的,现在就算想出去,大概也没办法了。”
“我这里不是客栈饭馆,你不可以爱来就来……”
施幼青的长篇大论才起了个头,朱纣已经开始脱鞋,手脚一伸摆了个大字,蹭了蹭后看起来对这张床非常满意。
“床里头让你睡,我娘说女生睡相一定没有男人好,男人得凡事让着点,就让着你好了。”
施幼青欲哭无泪。
她不小气不小气,可是孤男寡女同睡一床像话吗?
大夫的责任不就是救死扶伤?
好想把他轰出去喔。
算了!不就是一个毛孩子。
担心男女之别,简直多余。
这是她第几次心软了?是她因为没爹没娘母性太过泛滥吗?
越想越奇怪,见他熟睡,只好无奈的吹熄烛火把门拴上,也爬上床。
身边多了个人,两人共享一床被,一开始她好不习惯,翻来覆去随着倦意袭来,眼皮终于要阖上了,也就要入梦的那一瞬间却被突兀的梦呓给惊醒过来。
他睡得很不安稳,一个晚上反复的说着梦话,喊的不外乎都是娘亲之类的。
她被吵得没法睡,最后只好轻拍他的背,抱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哄着,他这才放松,终于也才能安稳的睡好觉。
不过翌日天一亮,醒来的朱纣看着依旧搭在他身上的藕臂,闹了张大红脸,又依稀回想起前一个晚上自己的表现,不发一语的冲出门去了。
第二章
药柜子的小抽屉开开关关,举棋不定要抓的是哪味药。
“就半钱地黄,半钱车前子,还有三分龙眼肉,连这也记不住,你的心思都到哪去了?”威严的声音夹着戒尺打下来,手背马上一条红痕。
施幼青捧着手放到腰后摩擦减轻痛楚,不敢哀叫。
医药的东西一个不小心轻则让人拉肚子,重则会要人命,不能马虎的,外公待她严格是为她好,这道理她知道,不过下次下手……拜托轻一点嘛……
跟外公在同一个药房其实好处还是挺多的,像与她交好的库房宫女胭脂,司药低皆女宫的惠儿都嘛常抱怨管辖的总管内监一个个凶狠无比,动不动掐人大腿,要不就巧立名目的把人整得死去活来,她们常常吃足苦头。
她是走了好狗运,所以更要惜福。
“丫头,心不在焉得厉害,脑袋里都装浆糊吗?”
“我在想外公一定有三只眼,明明手下忙个不停,后脑勺还长眼睛监视我,您真是神人。”千穿万千马屁不千,嘿嘿。
“灌我迷汤?说吧,一整天你老是往外望,外头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让你三魂掉了七魄?”
捏着添加着蜂蜜、黄连的解毒四味丸,司徒广不依不饶。
就那点小花花肠子还想瞒他?道行浅得很——
“人家在想一件事啦。”
“什么事?”他目光如炬。
“你听过闻人嫔妃吗?”
他沉吟了下。“闻人?你指的是已经过世的玉堇嫔妃?为人臣子不许评论国家大事、后宫诸事……我不是一直提醒过你?”
“聊天也不行喔,这里就我们爷儿俩,就当说悄悄话好了。”
“你这丫头,什么花样都有。”
“我记得外公在我小时候说过我是你的糖霜丸啊,让你开心是外孙女我的义务。”
“越说越不像话!”想板脸始终没成功。
“外公,那也就是说闻人是玉堇嫔妃娘家的姓氏喽?”打铁趁热。
司徒广提高警觉。“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这个人?玉堇嫔妃已经过世多年,宫里头几乎没有人记得她了,就连以前对她诸多宠爱的皇上……唉。”谁知道拥有那么多妃子的他今夜又会挑了谁的牌睡在哪个妃子的寝宫?
皇室里的女人不见得等到色衰才爱他。
那么多的女人争着要一个男人的爱,而那样遥不可及的男人一生中经历的女人太多,要一直记住一个痴傻的灵魂几乎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