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燕甄离开诊所,拦了出租车下山。
她想成全高青梅。她没有斯德哥尔摩症,这不是人质情结,不是犯罪的被害者,对犯罪者产生了情感反过来帮犯罪者。并不是这样的……她只是……
莫燕甄按下车窗,深深呼吸山林凉爽的风,冬天的阳光暖过她脸颊,她仰起面孔,闭着眼睛感受这一切。
“阿里山的空气很棒吧?”司机骄傲道。“来玩了几天啊?怎么把脚也给弄伤了?”
“喔,因为太高兴了,爬山爬得太勤,脚踝发炎。”
“哈哈哈,这我是第一次听到啊,小姐一定是很爱山林的人,难怪长得这么可爱。”
莫燕甄笑了,可爱?很久没听见人们这样说她了。
可是这个时候,连莫燕甄也觉得自己真是个非常可爱的人呢,因为她选择原谅。当那两个孩子不舍地哭泣着,真心地恐惧着高青梅会死,她领悟到,如今的郭雪贞,比满心仇恨的莫燕甄对这世界更有贡献。
她差点毁了这个好人,如果她愿意原谅,这世上会多一个有爱心的女子,她又何苦非要毁了郭雪贞?
莫燕甄凝视着飞逝的山林风景,释放心中所有仇恨。
她也想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找回过去那个爱笑开朗的自己。只是……唯一舍不得的……是那个告诉她,要为热爱的而活的男人。
莫燕甄伸出手,感受山风与阳光。
“再见了,谭真明……”她在心里,默默道别。
此时,在小诊所里,谭真明刚回住处带了换洗衣物过来,就发现莫燕甄放病床上的信。他震惊地看完,追出诊所。
外头山路空荡荡,一只白头翁鸟,停在电线杆上啼叫。
她不在。
他环顾四周,呆立在艳阳下,忽然不知往后何去何从失去方向,忽然觉得被整个世界抛弃。
这家伙够狠,竟然随便用一张纸条就抛下他。难道她以为他的情感也可以这样随便掉吗?难道她以为他们之间只是普通朋友吗?!
谭真明沮丧地踅返病房,重复看着她留下的字迹——
经过昨晚,我才发现我多么怕死。想想我以前,竟曾经疯狂到想自杀,真是够蠢了。当初,如果不是你在记者会上说的话,激起我的斗志,我也不会活到有机会跟你认识。
这段日子,现在想想我真的很开心,虽然常常还是故意摆着一张臭脸。庚明苑是个很棒的地方,包括你的员工都是好人,甚至是你的女朋友郭小姐,她为了救我差点牺牲自己。
我很抱歉,给你惹出这些麻烦……
祝你们幸福……而我也想找个地方过我的新生活。
我的私人物品可以打包送人,反正也没多少东西,最重要的我已经带在身上了。那就是你教会我的,不管遇到多大的挫败,都要热爱生命。我记住了,再见。
不敢相信,他们又一次错过彼此。
第十二章
郭雪贞醒来后,跟谭真明问起莫燕甄的状况。
“她离开了。”
郭雪贞蹙着眉,没听明白。
谭真明拿字条给她看。
她看着,读完,泪流不止。
谭真明拿了纸巾,替她拭去泪痕。“我感到奇怪,妳们为什么会摔到山坡下?还有,从妳们的互动,还有莫燕甄出现后,妳跟她的一些行为等都很反常,妳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郭雪贞紧握纸条,羞愧不已,到最后,莫燕甄选择原谅她,甚至主动离开,祝他们幸福。这不正是她一开始恳求莫燕甄的,希望莫燕甄把过去一笔勾消。
但是,当莫燕甄经历被她推落山坡,差点丧命后,竟还选择原谅她,郭雪贞惭愧得无地自容,泪流不止。
“为什么我们会摔落山坡……”她抬起脸,面对心爱的男人,这是非常难启口的事,但她说了。“是我推她下去的。”
谭真明震住。
她泣不成声。“当初那个背叛她的好姊妹,就是我……我以前还有另一个名字,叫高青梅。”
她娓娓道来,将一切全盘托出,就算听完会被他唾弃,她也不管了。谭真明才是莫燕甄的真命天子,他们应该要在一起,这不是属于她的幸福。
“现在,你可以开始唾弃我了。”郭雪贞将自己丑陋的过去说完,低着头,没脸面对他。“没想到,你曾爱过的女人这么可怕吧?”
谭真明看她哭得眼睛红肿,他微笑,拍拍她的头。
“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对妳这个人很失望,但是……现在我不会了。”她抬起脸,听谭真明温柔地说:“我有什么资格唾弃妳?我还不是一个在有女朋友的时候,还三心二意的男人?”
不在事件里,要批判别人很容易,只有黑与白,是与非。
直到自己陷入困境,才知道做选择有时不是黑白分明可以清清楚楚。常常都是优柔寡断,矛盾挣扎。人生有很多灰色地带,人很可爱,也很脆弱。有矛盾之时,也有坚韧坚强之时。
爱情,让谭真明丢了自己在情感上的自负,却在另一方面让他学会更宽容更柔软。
他不会鄙视郭雪贞,反而温柔地哄着她。
“别哭了,我不认识过去的妳,在我眼中妳是美丽有爱心的郭雪贞。过去的事把它忘记吧,何况莫燕甄不揭发妳,不也是因为她已经选择要原谅妳了。既然当事人都没说了,我更没资格批判妳……”
她感动地听着,握住他的手。
“你听好,不管用什么方式,一定要把莫燕甄找回来,你们两个,命中注定是一对……”
“如果她存心避不见面呢?我连她家在哪都不知道,刚刚打了很久的电话她也没有接。”
“那是因为她的手机摔烂了。”
“我有感觉,她像是想把我们全都抛到远远,她想过新生活,也许她再也不想看见跟过去相关的人……”
“喔,天啊。”郭雪贞不敢相信。“这个人真的是我爱的那个谭真明吗?那个天塌了也不怕,永远都有办法,不怕失败很积极的谭真明吗?”
谭真明苦笑。
郭雪贞掐掐他的脸。“原来你真的很喜欢莫燕甄,我从没看过你这么没自信呢。你是谭真明,你有心的话绝对能把她引出来的,是不是?没有什么难得倒你,是不是?”
没错,这难不倒他,他一定可以把莫燕甄找出来。
回台北后,每天谭真明都打电话给莫燕甄,但不通,她没修理手机,存心不跟任何人联系。
她在哪?
他好想她,每天每夜……
今晚,他又将莫燕甄留下的东西拿出来,一件件放桌上。
两块兰花香皂,一旧一新,他都舍不得用。
紫红色砚台,毛笔,用掉半截的墨条,一迭花虫鸟信纸。以前写给他的毛笔信,还有倚着桌灯的“光明”。
谭真明把墨条凑近鼻间,闻着墨香,思量着……过去他们被命运摆布,但这次,他要主导命运。他不急,他已有主意,他要用个特别的方式,将她拐回来。
谭真明问过朋友,知道去师大附近,有间对墨宝极有研究专卖文房四宝的“耕砚斋”。
他拿砚台给老板娘瞧。“我想请教妳,这块是什么砚台。”
长相秀丽的老板娘接过去,立刻熟练地讲给他听。“我跟你说喔,这个是紫端砚,四大名砚的一种。你摸摸,这砚台质地细致,像婴儿皮肤,它细腻而不滑,所以发墨迅速……你这样看还不知道它的美……”老板娘拿了海绵沾水抹湿砚池,瞬间砚台坦露暗藏的美丽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