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了。」他要真把事情揽下,欧阳家免不了要吵翻天,这也是他总是以病避事的原由,「要真把事教我,说不准哪天我生个病就走了,还费了大哥一番教导的心神。」
「说什么胡话,这种令父母伤心、手足心痛的自嘲不许再提,你会活得比任何人都久,大哥特地为你找来八字带福气的丫头,就是为了百年后才与你在地底相会。」听到这样的话他会自责,自责不能让小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带福的丫头……」欧阳灵玉眼前闪过一张福福态态的圆脸,表情深幽难测。
原来那个胖丫头本来就是他的,就算他不开口索讨也会送到他跟前……这还真是天注定的缘分。
说来奇怪,这老跟前跟后要东西吃的丫头今天怎么那么听话,大半天都不见人影?
「你好好养着身子别胡思乱想,有事大哥扛着,天塌下来也压不到你。」他就算只剩一口气也要撑起一片天,这是他唯一能替自己娘亲赎罪的法子。
「小弟谢过大哥。」他漫不经心地言谢,眼神一飘,似在寻找什么,还低声的喃念,「奇怪,小猪仔真的这么安份,这会儿还不来觅食?」「你说的小猪仔指的是她吧?」眼角扫过一道鹅黄色身影,欧阳灵云也失笑了,他看那圆润的身子,一眼就能认出是他特地找来跟着三弟的富贵丫头。
欧阳灵玉抬头,瞇眼看着前方枝叶繁茂的大树一眼,随即站起身,下了逐客令,「大哥,等会应该还有事要忙吧?你去忙吧,不用拨空陪我。」
「你放心,今儿个我把事情都排开了,就是特地来陪你聊聊天。」他承认他是有点故意的,他还不曾见过三弟为谁恼火呢。
「大哥事多,不用专程拨空来陪我,你看我吃好、睡好,没消瘦一分,赶明儿还上山赏赏云海。」欧阳灵玉是在跟欧阳灵云说话,但视线全在眼前那裸树上。
看了看他脸上日渐红润的血色,欧阳灵云宽心地露齿一笑。「倒也是,你削瘦的面颊好像长了一点肉,那好吧,为兄就先告辞了。」
看弟弟愈来愈不耐烦的表情,他也知道分寸,打算离开。
只是当他起身告辞之际,他看似病弱的幼弟忽如由一只佣懒的家猫,变身为一头咆哮的猛虎,从他面前闪身而过,在凉亭前的大树下抬头,高声吼着——「金富贵,妳立刻给我从树上爬下来……等等,妳那什么姿势?要是妳敢用跳的,我马上打断妳的双腿……」
果然,是那富贵丫头!
负着手,欧阳灵云信步走出凉亭,见到丈高的榕树上趴了一头猪……啊,眼花了,是一位穿着鹅黄新衣的胖姑娘,她手里捉了一迭……呃,草纸?正摇摇欲坠地抱紧树干……
咳!那截树干应该承受不住她的重量吧!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欧阳灵云这么想着,枝叶繁盛的槭树传来树木断裂声,来不及尖叫的富贵笔直往下坠落,怀里还抱着一截树枝。
「咦,不痛?」富贵颇为疑惑,怎么在树上看起来很高,其实一点也不高,摔下来一点感觉也没有。
「……妳当然……不痛,痛的人是……我……」
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似喘不过气,而且好像……好像是少爷的声音,可是她看不到人啊?「咦!奇怪,少爷在哪里?我明明听见他在说话。」她左顾右盼还是没见着,这么大的人到底藏哪了?
「金富贵——妳还不给我起来,妳当我死了!」他一定要……一定要……谄死她。
一听「死了」,富贵连忙缩着身子、抖了起来,她最怕撞鬼了,「少……少爷,你不要吓我,富贵不是存心要气死你,我会给你烧很多很多金元宝,让你当少爷鬼。」
少爷鬼?好,她够种,他先送她下黄泉打点。
「少……少爷……我……我以后会认真的习字……不、不会让你有遗憾的……」她想少爷「死前」最后一次交代她的就是这件事,她得好好完成。
遗憾?很好,这丫头真要气死他了!「金富贵,少爷我命令妳马上站起来。」
「喔。」她不敢迟疑,连忙站起身,她还是没看到少爷,却看到大少爷往她身后走,一脸担忧的样子,她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拜托,千万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无声胜有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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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大半月没上门的汪大夫拎个蔺草编织的药箱,姗姗来迟地走向病人,他放下药箱先把起脉,仔细诊治一番,然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这回他不是来治病,而是疗伤。
当了人肉垫子的欧阳灵玉是没哈大碍,只闪了腰,头上肿了个包,肩骨略微移位,大致来说是小伤,休养个三、五日便没事。
可大惊小怪的大少爷风雷急电地请来大夫,让人以为三少爷又犯病了,暗地里下人们窃窃私语,猜测多病的少爷是不是快不行了。
要不是欧阳灵玉不让人探视,吼声连连赶走来访者,这会儿包准欧阳老爷和二夫人也来了,抽抽噎噎、唉天叹地一番。
「少……少爷,你痛不痛?」呃……好像很痛的样子,他那两道好看的眉毛都连成一条线。
「妳说呢?」欧阳灵玉咬牙切齿地瞪视着自个儿的丫鬟,怨火快喷出发红的双眼。
她缩了缩脖子,感觉有把刀在砍她。「呃,少爷,我以后会乖乖听话,你别这么瞪我行不行?」
「行,那妳告诉我,好好的妳爬上树做什么?」看她在树间绕,险些吓死他,这妮子不会以为自己很轻盈吧?
「还不是……还不是少爷害的。」她也很委屈啊。
「我害的?」
「就是啊,你不是让我在书房习字吗?结果我写得满头大汗,想开窗让风吹会儿,没想到……我习字的纸全让风吹走了,有些给吹到院子的树上,我才会……才会想爬上树把纸捡回来……」她愈说愈小声,因为少爷说话不算话,他还是瞪着她。
「是吗?那妳不就挺委屈的,要少爷我怎么补偿妳啊?」他咬着牙问。
富贵连忙摇头,「不、不用补偿,我是想我往后可不可以不习这三百个大字,顶多每天写十个,这样以后就不怕风把纸吹走,风吹走我也能很快找回来,找不回来也能很快重写一遍,是不是挺好的?」
「好。」他冷着音说道。
「真的?」她喜出望外,只差没手舞足蹈。
「以后妳也不用吃太多饭,少写一字就少吃一口饭,自个儿算算妳该吃多少。」哼——也退敢跟他讨价还价,活得不耐烦了。
「喔!我算……」她当真傻呼呼地扳起指头,愈数脸愈白,连唇都颤抖了。
「……少爷,我一定会饿死。」
少爷是不是忘了,她是丫鬟,丫鬟不用练字,千金小姐才要学琴棋书画,丫鬟负责吃饭、伺候少爷,每天吃得饱饱让少爷有面子就好了。
狗瘦主人羞。这是她以前的主子说的,不是吗?
「饿死就饿死吧!我不差一个差点压死主子的丫鬟,况且妳要是饿死了,我想妳那丫鬟的丫鬟会乐意顶替妳的位置。」欧阳灵玉故意不理会她,「我想她给她爹办完丧事,再几天就能回府里伺候我了。」
前两天,他看在小猪仔的份上给了那叫简小乔的丫头二十两,足够让她厚葬她的爹,也说让她多守几天丧再回府无妨,要不小猪仔又要用那种可怜兮兮的表情看他,他会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