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相较之下,六苑可就热闹太多了。
六苑里的娇苑、媚苑、贵苑、丽苑、芳苑、华苑──亭台楼阁多不胜数,里头住的嫔、昭仪、贵人、才人更是高达数百人之多。
真正血淋淋肉搏的战场,在这里。
就像此刻在娇苑里──
花贵嫔娇滴滴地轻翘起小指,拿着茶盖轻轻吹了吹茶汤,然后啜饮了一口老君眉。
“昨儿个是谁多嘴,向戚公公回说本宫身子不适,不能侍寝的呀?”
围坐着吃茶赏花的嫔妃们纷纷一怔,连忙莺声呖呖的开口──
“娘娘,竟有此事?”
“是哪个不要命的,居然连娘娘也敢得罪?”
“要是捉到了那个碎嘴的贱婢,娘娘可不能饶过她呢!”
“贵嫔娘娘,兰儿光听都替您生气,到底是谁撒了这样居心叵测的漫天大谎?”
花贵嫔冷冷一笑,环顾四周一张张故作不知的花容月貌。
“这么说来,妳们是不知道有这件事了?”她微挑起精心描绘的柳眉,哼了声。
“那自然,臣妾们怎会做这等下作手段,还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同贵嫔娘娘争宠呢?”春嫔笑吟吟的开口,“各位姊妹说是不是呀?”
“是呀是呀。”
众姝满口诚恳,可眼底不约而同闪过一丝快意。
“妳们莫不是以为,本宫打听不出究竟是谁敢同我作对的?”花贵嫔轻垂目光,慢条斯理地欣赏着染得红艳艳的纤纤十指,一抹无情笑意在唇畔乍现。
那些奉承陪笑的娇容里有着茫然的、心惊的、不安的、冷笑的,还有敢怒不敢言的。
就在此时,居于末座的庄才人故意惊讶地娇呼了起来:“哎呀!该不会是那个看似不哼不哈、一肚子阴沉的晶才人吧?”
花贵嫔目光锐利的看向她,“晶才人?”
“是呀,昨儿婉儿瞧见她一个人离开所住的水晶阁,连侍女也没带,鬼鬼祟祟地不知往哪儿去,好半天才回来。贵嫔娘娘,您想,她住的水晶阁离戚公公理事的内务楼那般近,若要通个信息什么的,那还不轻松吗?”
“晶才人。”花贵嫔脸色一沉。
她脑海里迅速将后宫中的“政敌们”筛想过了一遍,可就记不起有哪个才人姓晶的。
“商绿羽,半年前入宫的。”庄才人暗暗咬牙。“未曾受皇上召寝,便封为才人了。”
早她一年入宫的庄才人是好不容易买通太监,装作迷路巧遇皇上,说了几个笑话博皇上一乐,得以一夜承皇恩雨露,这才自小小的常在晋封为才人。
所以对于那个相貌清丽的商绿羽竟然可以一入宫就破例受封,庄才人自然立刻将她列为首要敌人。
“哦,竟有此事?”花贵嫔脸色阴晴不定。
“就是她,也不知容貌是何等绝艳娇美,我见犹怜的,听说皇上连见也未见过她,就封了才人。”庄才人火上浇油。“娘娘那时恰巧随皇后到大云佛寺祈愿,不在宫中,难怪您不知道这事。”
花贵嫔脸色越来越难看。
庄才人看着她的脸色,心下一喜,随即叹了一口气。“唉,不过婉儿虽是瞧见了晶才人行止鬼祟,可苦无证据。贵嫔娘娘,您素来宽容大度,想来是不肯随意处置人的。”
好一个以退为进,借刀杀人。
其它嫔妃与昭仪、才人不禁内心起了警惕,数道神色复杂的眸光纷纷望向庄才人。
庄才人不管不顾,她看似诚恳温顺的眼儿只是直直望着花贵嫔,像是无限崇敬,却又深深为之抱不平的样子。
花贵嫔不是不知道庄才人并非真心为着自己,只是想藉她之力铲除异己。居于后宫这许久,若是连这点子计谋都看不清,她花翩翩又如何坐得上这贵嫔之位?
“庄才人说得是,这事没真凭实据,我倒也不好处置。”她强抑下隐然怒气,抿唇一笑。“师出无名嘛,到时冤枉了好人,话传到皇上和皇后耳里,倒是我花翩翩善妒,轻易不得容人的。”
闻言,庄才人脸上恳切柔顺的笑意瞬间一僵。
“不过妳为本宫的这片心,本宫记下了。”花贵嫔笑道,“不如这桩事就交由妳去办,我信得过妳的,妳说好不好呢?”
庄才人这下子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接下这等烫手差使,又得亲自出力,弄得一个不好还担下恶名……
庄才人暗暗咬牙切齿──这贱人果然厉害,难怪其它苑里主位的贵嫔没人敢轻易明刀明枪地挑衅于她。
这回是她大意了。
庄才人思及此,姿态伏得更低了。“既是贵嫔娘娘有令,婉儿自然一千个肯一万个肯;不过仔细想想,像娘娘这般心地良善泱泱大度,本意都不愿将此事闹大了,婉儿又怎么能够强出这个头,为娘娘惹来不必要的纷乱呢?”
“意思是……妳不愿意?”花贵嫔嘲讽地扬眉。
庄才人心头微微一紧,暗恼自己何必多事冒出尖来,现下非但陷害不着晶才人,反倒为自己惹火上身。
“贵嫔娘娘言重了,婉儿怎敢不愿意呢?”她故作瑟缩样,语气柔弱至极。“若娘娘坚持,婉儿当然会‘奉命’去办得妥妥当当的,半点也不敢有违。”
奉命?
花贵嫔戴着镶金指套的小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敲着桌面,敲得在场诸芳心下怦怦惊悸,尤其是硬着头皮被迫与她杠上的庄才人。
“庄才人,若说是‘奉命’,那就大可不必了。”半晌后,花贵嫔终于开口,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咱们今儿只是闲谈,妳就毋须太认真了。练练,给诸位主子看茶!妳们是怎么伺候的,这么多贵人主子茶杯都空了,都没看见吗?要妳们这种不长眼的奴才做什么?成日就是卖弄那张嘴皮子,连点小事也办不好。”
“奴婢知错了。”她的贴身侍女练练忙对其他宫女使眼色。
庄才人笑意仍挂在脸上,却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水晶阁
尽管是皇宫内院偏安一角的幽居,平时除了罗罗和一名在小厨房里烧菜的厨娘外,倒也没有其它闲杂人等会来。
若是真能这样不受打扰地住上一辈子混吃等死,那还算是前世烧了高香的。
最怕的就是像今天这样。
偏偏有人不愿日子过得太清闲,一早就上门来踢馆了。
“妳就是晶才人?”
被一名趾高气昂的年轻太监通知下跪迎拜娇苑苑主的商绿羽微微抬起头。
“是。”她冷冷地道。
一旁伏跪的罗罗暗暗倒抽了口凉气。
糟了,主子怎么面对娇苑之主还是这副不讨喜的冷冰冰态度?这是要吃亏的呀。
不过,罗罗急归急,却也不敢扯动自家主子的衣袖稍作提醒,她怕手指会结冰。
“大胆!”花贵嫔只一眼,就心头火起。“见着本宫不请安,竟然姿态如此倨傲,妳可知罪?”
嗤。商绿羽心中冷冷一笑。
“绿羽不敢。”
“不敢?本宫倒要说妳敢得很呀!”花贵嫔越看她清艳脱俗、白若凝脂的容貌,越感到深受威胁,怒气陡升。“入我娇苑半年了,竟然没先行向本宫跪拜请礼,本宫今日亲自前来,妳还惹本宫生气……”
“贵嫔娘娘息怒。”一旁听得心惊肉跳的罗罗再顾不得了,急忙爬行向前,忙叩头赔罪。“我家主子初初入宫,还不懂这宫里的规矩,请贵嫔娘娘高抬贵手──”
傻子,人家是存心来这儿立威风的,又何苦撞上这刀尖去?
商绿羽眉头轻蹙,想阻止已经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