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华丽中尚透着稳重的大厅里,一幅绣着百寿图的大轴高挂、百根寿烛点亮了整个厅堂,而一名高坐太师椅上,正接受不断进门的人祝贺的华衣老者,便是今天寿宴的主角──徐贵盛老太爷。
一屋子的热热闹闹,似乎也让老太爷很开心;而这时,他也一眼瞧见远远进厅来的路云深了。
路云深一踏进厅,意识到他出现的众人立即自动让开路,因此他也就这么毫无阻碍地扶着夫人、大剌剌地直接走到徐老太爷跟前。
徐老太爷自然看到了他身边的美丽姑娘了,精锐的面容因为笑容而起皱纹,微眯起来的眼睛也闪动笑意。
“老太爷,小侄为您祝寿来了。”庞然身躯立定太师椅前五步外的距离,路云深露齿飒爽道。“胡同,把祝寿礼呈上。”随即对身后的胡同吩咐。
胡同不慌不忙地把捧在手上的一只长锦盒交给一旁的总管。徐家老总管接过。
“贤侄,你今天总算肯带着新媳妇来给我瞧瞧了。原来这位就是你等了好些年、非娶不可的姑娘吗?”丝毫不显失礼地打量着眼前容貌不输自家孙女、气态落落大方的女子。“侄媳妇,老朽在这里先对你说声抱歉,你和贤侄成亲那日,老朽刚好不在城里,所以没去喝你们的喜酒。”
“老太爷,没关系,小女子不介意。”听得出这位仿佛看尽许多事、令人不由得心生敬意的老人家早已经清楚他们的状况,洪夏衫赶紧摇头。
徐老太爷呵呵笑了。“本来我以为有机会得到侄媳妇亲酿的酒当寿礼呢,看来我得失望了。”
“老太爷若不嫌弃,小女子很愿意为您酿一坛适合您喝的酒。”既然他是云深的长辈,又是对他有恩的人,她真心地答应下来。
徐老太爷眼睛马上一亮,宏亮的笑声随即响彻大厅。“哈哈哈!太好了!我这贤侄果然娶到了个好媳妇儿啊。”懂得孝敬老人家。这令他心情大畅,对她的印象更是大好。
向来不爱旁人和他分享妻子酒酿的路云深,这回倒是难得的没出言反对。
之后洪夏衫才知道,原来她公公早在他们之前就已到达,不过只待了一会儿便离开。徐老太爷偷偷说了,他是去会养在西街的二姨太去了。
稍后,寿筵热闹开席,路云深被开心的老太爷拉去坐同桌,而她当然是被下人带往女眷桌。
台子上,戏班子正搬演着精采的麻姑献寿,让台下主人、宾客看得目不转睛、大声叫好。
坐得离戏台子稍远的洪夏衫,其实对看戏并没有什么兴致,更何况她觉得自己此刻更像戏台上被观看的主角──打从她一坐下,同桌所有一个比一个打扮得艳丽、香粉味重得让她直想掩鼻逃离的姑娘女眷们,就很不客气地朝她全身上下打量,眼中显现出好奇、轻鄙、嫉妒、羡慕;更有人毫不掩饰地当着她的面,就和身旁之人寒寒串串说着什么以为路爷会与路家的表小姐成亲呢,还有人插嘴反驳说是徐家的孙小姐……
“……唉唷!不管是表小姐或孙小姐啦,她们全都配得上路爷,那才叫门当户对嘛,你们说是不是?”某个风韵犹存的红衣大婶声音稍大了点儿。
有几个闺秀小姐胆子也大起地纷纷点头附和。
“是啊、是啊。路家家大业大,要成为当家夫人,当然要有称头的身分才行。”
“没错。唉,可听说路家的新夫人只是个酒铺出身的,这根本是侮辱了路家嘛。”
众女眷你一言我一句,言语愈见尖酸刻薄。难道她们不知道当事人就坐在她们旁边?错!其实路云深带着新夫人参加宴会的消息一传开,这些女眷为了目睹传闻中路夫人的庐山真面目,跑得比谁都快。老实说,路夫人比传言中还要美是令她们惊讶了些,但她们可不会因此而减低批评嘲讽的火力。
路夫人一坐下来,她们立刻就知道她是谁了。
洪夏衫全听到了,不过她们说她们的,她吃她的。
这筵席的菜色不油不腻,正好她也饿了,所以她吃得很痛快。
其余人没想到她被明嘲暗讽地骂,还能面不改色,而且还没啥好人家小姐形象地大口大口吃菜,反倒令她们傻眼得慢慢停住嘴,面面相觑。
“喂,路夫人……”终于有个一脸傲慢的千金小姐忍不住叫了她。
洪夏衫刚好把最后一口百味羹吞下肚,吃饱了。放下碗筷,她抬起头来,朝正对面的千金小姐绽出意外的芙蓉笑靥。“咦!原来众位姐姐妹妹知道小女子的夫婿是路爷啊?辛苦大家了。这酒菜我刚尝过,美味得很,大家应该渴了、饿了吧?我吃饱了,你们慢用。”
留下目瞪口呆、表情尴尬的一桌娘子军,她潇洒起身离开。
她直接往路云深所在的方向走。不过,当她在不远处看到路云深身畔不仅有个青春貌美的姑娘紧挨着他坐,还不避讳地用爱慕的眼光盯着他,并替他殷勤夹倒酒时,她的心冷不防一窒,停住脚步,然后下意识地往反方向移动。
远离闹烘烘的筵席场合,一会儿之后,她察觉到自己似乎走进了徐家的一座侧院。
她正站在一栋透出温暖灯光的朴实屋子前。
筵席进行中的喧哗声清楚传来,她略皱了皱眉,才想退离这明显是主人家的私人区域时,却忽然有人打开屋子的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一时走避不及,意外和跨出屋门的人打了照面──
那是一名身形修长的黑衣女子。虽然从屋内映射出来的光线使得黑衣女子的面貌显得有些朦胧不清,不过她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女子的面容清秀,同时拥有一双如灿亮寒星的眸子。
黑衣女子自然也看见站在院子中的洪夏衫了;她步子略一停顿,当她清楚瞧见洪夏衫的脸孔时,柳眉几不可察地一动。
“对不起,打扰了。”以为黑衣女子是在默然指控她的失礼,洪夏衫回过神来,赶紧对黑衣女子一敛身,立即往屋外退了出去。
黑衣女子并没有出声。洪夏衫一直到踏出了那座院子数尺外,这才缓缓驻足、松了口气。
即使刚才她并没有回头,却可以感受到那黑衣女子投向她背后的强烈目光──黑衣女子当然是徐府里的人。还好她的反应不算慢。
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当是个小插曲。
筵席依然在进行中。
洪夏衫站在廊下,再次望向路云深坐的那桌,可意外地,原本他坐着的位置已经空了。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仔细再搜寻了一次,发现老太爷和其他人仍在那里大口畅饮,而路云深的确已不在座位上了。
对了!还有方才黏在他身上的年轻姑娘也跟着不见了。
抿唇,轻吸一口气,她左闪右避的避开人群,循原路往徐家大门的方向走。
她了解他,所以不会对刚才的画面胡思乱想;只不过,对一个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避讳展现自己情意的姑娘,她忍不住好奇起她的身分。
她当然知道依他的身分,就算他不刻意去招惹,但围绕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绝不会少;只是,第一次亲眼目睹有其他女人贴着他,还一副快为他融化的情景,老实说,她的心可不怎么舒畅啊。
蹙眉凝思,有些恍神了;下一刻,等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快迎面撞上一个正慢慢走在她前方的细瘦人影时已经来不及。可当她逸出一声轻呼,直觉要跳开时,那人影竟也忽地转过来,她这才看到一张陌生男人的枯瘦脸孔,紧接着,一抹怪异难闻的味道已经连同他的手覆向她的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