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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束手无策让她疲惫。封铃关掉计算机,把稿子收起来,走到女儿身边,拂开她额前乱发,女儿引以为傲的头发变得稀疏,再不久,会变成光头吧?以谦告诉过她,她害怕当光头女孩,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白雒意正好出手代劳。

  他带以谦到别的儿童病房认识新朋友,一圈逛下来,她回房时,高兴抱住母亲的脖子说:“妈,掉的头发会慢慢长回来耶,妳可不可以帮我买一顶毛帽?”

  当然可以,但白姨比她动作更快,她挑了七顶漂亮到不行的毛帽送给以谦,以谦高兴得大声拍手,给它们取名字——彩虹、粉红凯蒂、橘子芬达……从星期一到星期日,她天天换新帽。

  “累不累,要不要休息一下?”关帧问。



  封铃别开脸。她仍然抗议,不愿妥协。“妳那么生气,我们要怎样合作帮忙以谦?”关帧对她的耐心让人赞叹。合作?哪里需要,他不是一手包办了?

  “封铃,我们可不可以……“关帧想说服她,但话到一半,门口来了访客。

  是蒋妮棻,关帧的未婚妻,报上刊登好大一篇,全世界都知道他们的排闻。

  这意谓什么?意谓她愿意为关帧接纳以谦?

  关帧一步步得到女儿的认同之后,再让蒋妮棻加入亲人行列,他不躁进、慢慢攻心,他让她放下防备之余,才下手抢走女儿?

  很冷,医院的冷气突然降温,她不自觉地颤抖。



  “我来探望以谦。啊……以谦在睡觉?我来得不是时候。”蒋妮棻一进门就靠到关帧身上。

  “想和她玩?妳要先领号码牌。”关帧看见她,态度轻松,与面对封铃时的沉重不同。

  “她真的很红耶,关爸每次谈起她,都满面笑容。”

  “当然,她是全世界最漂亮、最聪明的孩子。”老关卖瓜,全世界的瓜,就属他出产的最甜。

  “要是我不巴结她,这辈子是不是别想踏进你家?”蒋妮棻开玩笑问道。“没错,妳要先学会拜码头。”他们的热络亲密敲打她的痛处,他们理所当然的讨论,揪住她的愤懑,以谦还不是关家的财产啊……

  咬牙。她真想把理智丢掉,真想自私一点,带以谦远离他们的亲情攻势……只是,女儿的笑容,她怎舍得?

  到最后,她终要放手对不?和关帧争夺,她没有胜出的机会。

  封铃走出病房,把空间留给关帧和蒋妮棻,她迅速走到楼梯间,推开门,选一个台阶坐下,把头埋入手臂中。

  这里,成了她的临时避难所。她的世界一团混乱了?捣住脸,她不哭,只是痛苦,苦楚一吋吋侵蚀她的心,她被困住、被压扁了,她喘不过气,心脏被拉扯撕裂。

  “妳要继续折磨自己吗?”不知何时,白雒意跟着她进入楼梯间。

  她抬头,冷笑。谁喜欢折磨自己?

  “妳很清楚,以谦的病是长期抗战,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治愈,妳不能比她先倒下去。”白雒意说。

  封铃凄凉一笑。有他们在,她倒下去有什么关系?

  “妳知不知道自己的情况很不好?气喘又犯了吗?”

  她的情况从没好过,有没有犯气喘都一样。

  “为什么不吃不睡?妳是最糟糕的照顾者,妳想以谦替妳担心吗?”

  她怎吃得下、睡得着?

  她只想盯着女儿,天天看、天天碰,她不确定,以谦还能当她多久的女儿。一个有财力、有婚姻的父亲,比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母亲,更能让检察官青睐吧?打官司,她是输定了。

  白雒意拍上她的肩膀上,柔声问:“妳到底在想什么?可以让我知道?”

  她要是能够理出头绪就好了。叹气,她抬头,轻道:“我没事。”

  “妳不高兴我们疼爱以谦?”

  是不高兴,但她无权承认。摇头。

  “妳恨关帧?”她有资格恨他,独立、生子,对一个少女而言,太吃力。

  他说错,恨是一种需要立场的东西,她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

  “妳不说出来,没有人知道如何帮妳——我们不能谈谈?”

  何必谈?她已开始逼自己妥协,逼自己相信以谦跟着关帧才是正确安排,她供不起的,他给得轻易。

  “谢谢你,我很好,我只担心以谦的病,恳求你,把她的病治好,她真的是个很棒的女孩。”

  她轻描淡写把他的担心放逐关外,垂着双肩。未来啊……不在她能规划的范围内。关心,不需要。

  以谦被压在手术台上,四个护士用力压住她的身体,要她不能扭动。

  她像只无助的小动物,双眼充满惶恐。医生手上的大号针筒,缓缓插入她的脊椎,要抽取她的骨髓做检验,检查化疗对她的血球变化有没有疗效。这是不能麻醉的,以谦痛得大声哀号。

  医生对她说:“不要哭、不要动,要是没成功,还要再痛一次。”

  以谦多聪明啊,她当然知道失败要重来一次,她当然知道扭动身体会增加困难度,可那种痛怎能忍得住?

  许多病童的家长在看见这一幕时,放弃治疗。更多的家长在这时候歇斯底里,疯狂喊叫。孩子身上的痛,痛入父母心啊!封铃知道以谦拚了命在忍耐,知道她宁愿咬破嘴唇,也不让母亲知道自己好痛,要不是忍不住,她绝对不会哭……

  关帧蹲在以谦面前,牢牢握住她的手,不停对她说:“乖女儿,看着爸爸的眼睛,不要转开,认真看我。”

  她很努力看了,但噬骨的疼痛让她无法停下号哭。

  封铃终于明白,为什么父母亲会在手术室里崩溃,这种惨绝人寰的折磨,比炼狱更磨人。难怪医生要她坚持、难怪医生说,小孩生这种病,父母最需要的是勇气。她还以为化疗已经是最痛苦的阶段,岂知,骨髓穿刺才是艰苦。

  “妈,我受不了了,我好痛!”以谦大叫。

  封铃吞下泪水,转到手术台前,和关帧并肩蹲在一起。

  “以谦,闭上眼睛,专心听妈妈说话。记不记得铁轨旁的小黄花?我们约好要一起去拔。明天好不好?明天我们跟医院请假,去采一大把插在花瓶里。

  春天快到了,春天暖暖的风啊,吹过我们的脸颊,把长长的头发吹出一层一层波浪,我闻到鸡蛋糕的香味,甜甜的……”

  想象力把以谦带离疼痛知觉,她不哭不扭了,她闻到鸡蛋糕香味,听见老婆婆的叫卖……

  封铃一边说话,一边吞下哽咽,泪水沾满胸前,为她可爱的女儿,为她年轻脆弱的生命。

  “好了。”医生一句好了,所有人都松口气。护士替满头大汗的以谦整理好,送她回病房。

  全身紧绷的封铃放松后,颓然坐倒,傻了、痴了,控制不了的泪水,静静淌下。

  关帧心疼,拥她入怀。

  “妳表现得很好,真的很好。”身为母亲,再脆弱,都要磨出勇气。

  “骨髓穿刺,每隔一两星期就要做一次。”她喃喃自语。

  “我知道。”

  “以谦好怕痛,小小的擦伤都会让她受不了……”怎么办?那么痛,怎么可以让小孩子煎熬?

  “她可以的,妳在、我在,我们会帮她度过。”

  她突然抓住他的手,全身颤抖。

  “不要了,我不要了,我不贪心,我放弃治疗,半年就半年,我带她上山下海,带她环游全世界,我要充分利用半年,让她不带遗憾离开。”

  “妳在说什么?才第一次妳就放弃!?妳不是要她长命百岁?妳不是要她登上国际舞台?”他抓住她的肩膀,企图摇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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