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屠立即将手臂恢复成无害的人类臂膀,但半截手掌已经深深隐没在饕餮体内,温热稠腻的血汩汩涌出,迅速濡湿她半边衣裳。
闻獜还想再将刀屠推得更深,却被刀屠以另一只手臂朝他颈后重劈,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倒地下起。
“呀呀讶讶——”
疼痛让饕餮尖叫,她不曾这般的痛过,好疼好疼好疼……
她被痛楚激怒,本能挥打刀屠带来疼痛的右手,像只被主人豢养宠爱的犬,遇到主人一棍袭击,也会反咬其手。
刀屠不敢贸然收手,怕这一抽出,她会鲜血狂溅,可是她太痛,没察觉他的用意,只想快快远离这可怕的剧痛,她的挣扎,让伤口更加疼痛,痛得龇牙咧嘴,她听不进刀屠的安抚,看不见刀屠的心急。
黏稠的血,将衣裳濡贴在她身上,血的味道钻进鼻腔,刺激了兽的野蛮本性,她向来收妥的利爪尖牙都冒出来。
她开始攻击他、推他、打他。
“饕餮!”
她听不见。
“冷静下来!”
她听不见!
“好痛!好痛——”
她连自己的嘶吼声都听不见!
刀屠想以对付闻獜的方式让饕餮短暂昏迷,她必须先安静下来,他才得以替她急救,但饕餮不是闻獜,她不是一般小妖小兽,当她后颈挨了一记劈击,她以为刀屠要继续伤害她,又气又怒又难以置信地瞪着他。
他说不伤害她的!他刚刚才说过的!
他怎么可以骗她?!
她用力推开刀屠,他的手掌自她胸前伤处滑出,大量的血喷溅得又急又快,落在他与她的身上、脸上,刀屠迅速奔上前按住她的伤处,她痛得打滚,却被他钳制着无法动弹。
“你走开——”
“饕餮!用你的法术止血!快!”他没有疗伤能力,无法治愈如此严重的伤势,然而她不同,她能轻易处置他的烫伤,应该也能紧急处理她自己。该死,他似乎刺伤她的血脉,才会完全止不住鲜血喷洒的速度。
他捉过饕餮的手掌,要将它平贴在她胸口,方便她施咒,却被她一把挣开,抡紧双手不许他碰。
“你离我远一点——”她不让他靠近,将他视为危险及疼痛的来源。
她越激动,出血情况越糟糕,到后来,她已经产生晕眩,身子摇摇欲坠。眼前的刀屠一分为二,再由二分为四,全剩下无数虚影……
她终于不敌席卷而来的黑暗,在意识完全丧失之前,她皱眉喃着:
“……龙飞刀……我……折断……折……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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饕餮悠悠转醒,好似听见耳边有人在对话,说些什么她没仔细听,而后,她觉得一股暖暖的热气在她胸口升起,方才火焚似的伤口变得舒坦许多许多。她吁口气,剧烈起伏的胸口缓缓回复平稳,紧皱的眉头逐渐松弛开来,她眯眯眼缝里,看见屋顶上彩绘的巨幅飞仙图。
第一幅绘着武夫手执大刀,在北海斩蛟龙,白浪掀天,蛟龙咧开大嘴,状似要吞噬掉武夫,但武夫手里的大刀,已经不偏不倚刺中蛟龙的要害。
第二幅换成了武夫斩妖物,那妖,双头四足,似虎似犬,是她没见过的动物,长相也不可口,应是绘师凭空捏造的怪兽。
第三幅,终于不再是打打杀杀,图里一片祥光,有云、有雾、有莲花,武夫跪在从天而降的仙佛面前,原本在手里的大刀已消失无踪,画中没有交代它的下落,只见武夫双手合十,虔诚敬拜,仙佛面容慈祥,洗净世间一切暴戾阴霾。
看也知道这些图是世人揣摩武罗成仙的传说而描绘出来,她记得曾在哪儿见过它们……是了,是武神庙。
她怎么又回到这里来?
“唔……”头还是好昏。她捂着额际,等待晕眩过去,脑子稍稍清醒,立刻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幕——对了!她受伤了!胸口疼得像火在烧……
饕餮突地坐起,盖在她身上的那袭男衫顺势滑落,是刀屠今早换上的那一套干净灰衫,上头沾有好多血迹,她不多细想,双手按向伤处——
咦?!
是她按错部位吗?
胸口那处没传来半点疼痛,她往左边偏挪,加重力道再按,还是不疼。
“你没事了。”刀屠的声音自她身后传来,她回过头,看见他站在距离她约莫六、七步的香炉旁。
“小刀。”饕餮身子一舒坦,压根忘了先前受伤时的愤怒,面对他自然摆不出臭脸。
刀屠没在她的呼唤中挪近脚步,仅是伫立在原地,续道:“伤口应该不会留下疤痕,只是你失血过多,可能仍会觉得有些头晕不适。我熬了一锅野雉汤,里头添了补血药材下去,你等会儿喝一些,再多躺几日休息,很快就会恢复元气。”
他指向放在神桌上的那锅汤,锅子还是她早上坚持要他带出来的“家当”,谁晓得他们这趟出游会不会中途遇上好吃的采鸾或肥滋滋的窃脂,拿它们来煮汤时怎能没有大锅子装着呢?
桌上除了汤之外,还有几道野菜,香味都扑鼻而来。
“汤趁热暍,我还用你采的野菇、竹荪、龙须菜以及荷叶饭团弄了些便菜,你需要补充体力。另外,我打了只獐子,还在外头火堆上烤,火堆旁还有鱼及煨鸟蛋。”他说着,人却没靠过来。
野菇、竹荪和龙须菜本来是打算当成明天晌午的小点心,他怎么今天就煮光光?那明天吃什么?饕餮偏着脑袋想,正准备提出疑问,刀屠迳自又说下去。
“楼子里,从今早起我就炖着一锅牛肉,回去之后,应该差不多炖透了,还有,我有请陆妹子买你爱吃的糕饼,记得找她拿,另外——”
“小刀!你干嘛一直说一直说,又干嘛站那么远不过来?”饕餮终于找到机会插嘴。她还没听过刀屠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好似……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得说一样。
“……”不像刚才畅所欲言,刀屠沉默了。
“小刀?小刀!”她没有太多耐心,又喊他两次后,她干脆自己从地板上爬起,无视满神桌的美味菜肴,目不转睛,直直走向他。
刀屠退了一步,和她维持一段距离,她愣住,又走近,他再退。
这是什么意思?闪她呀?
“小刀——”
“你忘了就在不久前,你被我伤到什么程度吗?”刀屠说出保持距离的主因。
“是没忘啦……”那种痛觉,对她而言太罕见,正因罕见,所以痛得刻骨铭心。
“就算我无伤你之心,却仍可能因为别人的设计而误伤你。你说得对,‘刀’这种东西的危险性……不在于它有没有伤人之心,而是握它的人,抱持着怎么样的想法,从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他仰首,望着武罗神像,目光遥远,仿佛回到数百年前的过往,光阴飞驰而逝,记忆却仍然鲜明。“我被握着,斩下每一回都不想斩下的脑袋,任由那些人的鲜血染红刀身,就算心里有多不愿,刀就是刀,毫无自主,我不想伤人,那些人却又因我而死。”
他是凶刀,这一点,他无从辩解。他对杀人从来不曾麻木,划破肤肉、削断筋骨的感觉,他仍会毛骨悚然,只是他不知道……当他的手掌没入饕餮胸口时,他竟然感觉到“痛”,剧烈的痛,宛如那一刀是落在自己身上那般,她惊恐的表情,他迄今难忘,她身躯因疼痛的颤抖,还在他手掌间隐隐地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