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
钟雅伦讥诮地抿唇。“奶奶的意思是,我应该让出总裁的位子吗?”
从失明的那天起,他就有预感他会失去自己最在乎的东西,果然,今天他奶奶就带来残酷的现实。
“你不让行吗?”钟王郁华叹气。“医生说,至少要几个月时间,才有可能评估是不是还要再替你动手术,开完刀后,可能又要几个月时间,你的视力才能完全恢复——公司不可能这么长时间没有一个领导人坐镇。”
“那奶奶呢?”
“我老了,虽然暂时能用董事长的名义在公司坐镇,可是你也知道,我已经没办法负荷太大的工作量,这是你们年轻人应该做的。”
钟雅伦默然。
其实无须奶奶多言,他也早在脑海衡量过情势。要不是他父亲与叔叔同时在一场飞机失事中过世,他不可能那么快坐上总裁大位,而他的几位堂兄弟也老早对这位子虎视眈眈。
之前是他人在公司,凭自己出众的能力勉强压住他们的蠢蠢欲动,现在他眼睛失明,做什么都不方便,他们不会笨到放过这个推翻他的大好良机。
“奶奶想推举哪一位当总裁?大堂哥吗?”
虽然他几位堂兄弟在董事会都各拥一派势力,但最终拥有决定权的仍是他这个董事长奶奶。
“雅祺是不错,比起其他人,他是稳重一些,不过……”钟王郁华若有深意地停顿片刻。“不管我让他们哪一个当总裁,你都得有心理准备,他们可不是省油的灯,这几年也都在集团内各自培植势力,如果让他们有机会坐大,你以后可能就回不来了。”
也就是说,他可能再也无法当上钟心的总裁。
钟雅伦阴郁地沉思,暗暗掐紧被单。
从小到大,他唯一的目标便是将整个钟心集团握在手里,钟心是属于他的,他绝不许任何人夺走!
但现在的情势却是他不得不让出总裁这个位子,而一旦放手的东西,要再拿回来可是难上加难,除非……
“让雅人来坐这位子怎样?”
“雅人?”钟王郁华嗓音变调。“你不是开玩笑吧?”
“我是认真的。”他神情凛肃。“请你推荐雅人当新任总裁。”
“可是雅人这些年来在公司从来没做出什么实绩,整天只晓得鬼混,让他当总裁,雅祺他们不会服气的。”
“他们是不会服气,但是一定会赞成。”钟雅伦理智地分析。“因为他们四个副总裁,谁也不服谁,不管是哪一个坐上大位,对其他三人都很不利,这个时候的最佳选择反而是一个毫无威胁性的傀儡。”
“的确,如果是雅人当总裁,他们是不会把他放在眼里。”钟王郁华渐渐明白孙子的用意了。“只是依雅人那性子,连副理都能做成打杂的,你看他这总裁的位子能坐得稳吗?说不定没几天就让人拉下来了。”
“奶奶,别人瞧不起雅人就算了,连你也看扁他吗?这么多年来,雅人一直跟你最亲近,难道你还不了解他?”
“我……”
“你应该很清楚,雅人其实很聪明,他只是故意装傻而已。”
“这倒是。”钟王郁华无从否认,她当然早看出来了,只是没想到原来钟雅伦也对这个弟弟心知肚明。“所以你到底想怎么做?”这两个孙子都是她最疼的,她不希望兄弟两人相残。
“帮他找一个压得住他的秘书,辅佐他好好当这个总裁,我想他会做得很不错,说不定会让我们都刮目相看。”钟雅伦语气噙著讽刺。
“你说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有谁能压得住啊?”钟王郁华不乐观。
“别担心,我已经有人选了,你只要负责把她挖角过来就好。”
“你已经有人选了?”钟王郁华讶然。看来一切都在他的算计当中,想不到她这个孙子眼睛看不见,心眼还是挺灵透的。“可是你难道不怕吗?”
“怕什么?”
“万一雅人卯起来,到时候不肯放弃总裁这位子怎么办?你抢得过他吗?”钟王郁华紧盯著孙子,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任何一丝表情的微妙变化。
但他神色不动。“我敢打赌,他不会跟我抢。”
“喔?你这么有把握?”
“因为我太了解他了。”钟雅伦微微扬唇,像是笑著,笑里却透出某种冷冽意味。
钟王郁华不觉打个寒颤。
有时候,就连自恃精明的她也看不清这两兄弟怎么回事,明明打著心结,表面上却维持融洽的关系。
究竟他们感情好是不好呢?她如坠五里雾中。
说人人到,钟雅人带著一把爽朗的笑声闯进来。“哥,眼睛看不到感觉怎样?会不会很无助啊?要不要我安慰你?”
说这什么话?他是故意来捅哥哥一刀的吗?
钟王郁华翻白眼,瞪著满面笑容的孙子,他看来好天真无辜,仿佛方才说出口的话是出自真心关怀。
“你放心,我不会永远看不见的。”钟雅伦回话也是夹枪带棒,颇有机锋。“顶多几个月,我就能恢复视力了。”
“所以你这阵子会努力加油撑下去喽?”
“我尽量不让你失望。”
“呵呵呵~~”钟雅人夸张地笑。
钟雅伦也勾著唇,无声地笑。
一旁的钟王郁华左看看,右瞧瞧,又是一个不由自主的冷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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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氛好像不太妙。
恩彤站在病房门外,透过玻璃窗偷窥室内。她看见钟雅伦靠坐在病床上,他头发剃了,顶著颗光头,头上裹著纱布,原本一个酷帅的男人成了这模样,别人或许觉得莞尔,她却不由得感到些微心疼。
钟王郁华跟钟雅人坐在一旁的沙发上,不知与他聊些什么,三人笑得很开心。
看起来,是一幅和乐融融的画面。
但她总觉得怪怪的,总觉得这样的和谐只是假象,而钟雅伦唇畔勾起的笑弧,显得有些勉强。
他根本不想笑,只是强迫自己而已。
为什么?
她不懂,呆呆地在门外望著他,过了好一阵子,探病的两人才起身,与他道别。
她连忙闪到一边,等到确定两人离开了,才悄悄回到病房门口。
该进去吗?
她犹豫不决,很想进去探望他,问候他的病情,却又怕他觉得自己唐突。
她凭什么身分来看他?一个他完全没放在心上的花店老板娘?
恩彤涩涩地想,正迟疑著,房内忽然传来玻璃碎裂的声响。
她吓一跳,往窗内望去,这才发现是钟雅伦砸了杯子,而且砸一只还不够,他抓起第二只,使劲往对面墙上砸。
方才跟亲人对话时,嘴角淡淡的笑意早消灭殆尽,余下的,是强烈的愠怒,脸部表情阴沈地扭曲。
他真的不开心。
领悟到这一点,恩彤只觉得自己的心房都跟著揪起来了,再也顾不得自己受不受欢迎,焦灼地闯进房内。
“是谁?”他听见声音,敏锐地往门口的方向“望”来。
她一震,下意识地低头想躲开他的视线,好半晌,才记起他暂时失明了,其实无法看见她。
她这才稍稍宁定心神,鼓起勇气往前一步。
“钟先生,我——”
“是护士小姐吗?”他厉声打断她。
她一愣,心念一转,点了点头,然后又想起他看不见自己点头,急忙应答。“是,请问你……有什么需要?”
钟雅伦深呼吸,一点一点抹平脸上狰狞的肌肉。“你应该看见了,我砸碎了玻璃杯,麻烦你收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