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樕停立在她面前,姿态倒是坦然,深如秋水的黑眸幽幽落在她身上,明明是只唇紧闭,萧瑟不语,却掩不住抑郁愁苦的情意——
吉人顿时吓得后退一步,脸上血色尽去。他喜欢她?!却要娶吉蒂?!
兰樕见了,只得黯然垂下目光。
“大小姐无需担心,兰樕既娶二小姐为妻,今后自会好好善待她的。即便是看在大小姐的面上,也一定会竭尽所能,令二小姐……”
“你住口!”吉人打断他的话。
“在你面前,我真的不想欺骗你。”兰樕苦涩地承诺。“今后我一定会对吉蒂很好,一生只有她这个女人,我……”
“你住口,别说了!”吉人摇头不想再听。
不可能的,他能怎么做?要怎么对她好?怎么照顾她?
难道供应吉蒂华屋美食,一生一世荣华富贵,心中却恋慕她的亲姐姐,这就是对她好?
绝对不行!如果吉蒂知道了会怎么想?
她会恨死她,她一辈子都会很辛苦的。
吉蒂怎么这么糊涂,兰樕根本不是她心仪的对像,她为什么要答应这门婚事?
娘家真出了问题,难道她和盛渊真会撒手不管吗?
如今连皇上都惊动了,根本连退婚的机会也没有,这要如何是好?
兰樕落寞的告辞而去,吉人根本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她的头好痛,简直快裂成两半了。
向晚日光逐渐隐没,恶寒冷风升起,如可怖魔爪丝丝扣住了她,吉人站在风里却毫无知觉,直到有人来到她身边。
“天冷了,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盛渊才搂住她,吉人双腿一软,整个人差点软倒在地上,吓得盛渊赶紧稳住她。
她脸色惨白,幽幽看他一眼,几乎快晕厥过去。
盛渊心头错愕,立刻横抱起她,匆匆回到房里。
“你到底怎么了?”
“我、我……”
吉人双唇颤动忽然想到兰樕说的:“此刻反悔,便是欺君。”
完了,来不及了,君无戏言,惠家怎么承担得起欺君之罪?
“你快说啊!”盛渊心急不已,他从未看过吉人这种神情,今天定是出了大事。
吉人忧郁地看着丈夫,张开嘴巴,却一个字也说不得。
不能说,连盛渊也不能说——吉蒂的丈夫居然爱慕他的妻子,这对盛渊怎么说得过去?他们将来可是连襟的关系,此事若是说破,将来怎么相处?
“我好像受风寒了,头好痛,身子一直发冷。”她虚弱地握着盛渊的手。
盛渊低头吻着她的唇,只好先顾着她。“那好吧,你睡一会儿,先把身子养好再说。”
吉人闭上眼睛,眼角却滑出一行泪水,盛渊震撼地凝视着它,妻子如此憔悴,为何缘由?他竟然摸不着半点头绪。
焦虑的陪在她身边,守着她,照顾她,吉人在睡梦中也不安稳,翻来覆去,额头时时冒出冷汗。
“吉蒂,不要嫁……”她忽然喃喃呓语,紧锁双眉,如哭泣般低语,“兰樕……不许你娶吉蒂,我不准……兰樕……”
盛渊悚然一惊,俊脸发白望着爱妻。
“兰樕,不可以……”吉人在睡梦中啜泣起来。
盛渊却茫茫然地对着一室黑暗,自己也仿佛坠入无尽深渊。
第七章
吉人幽幽转醒,睁开眼,四周却静悄悄的,只有窗外透入些许幽深的微光,慢慢撑起身子,额头、颈项、背后都汗湿了。
“少夫人,您醒了。”丫头闻声过来探问。
“欸,少爷呢?”
“刚刚瞧见还在后花园的曲桥上,这会儿就不知道了。”
“嗯。”吉人掀开棉被,身子仍是软绵绵的,下床便晕眩起来,还得借由丫鬟搀扶才不至于跌倒。
想不到居然被兰樕吓出一场病来,她昏沉睡了好些天,整天躺在床上,精神越发倦懒。
她索性托丫头备水沐浴,更换衣裳,接着,便披上风衣到外头去。
盛渊呢?兴匆匆往后花园走,不晓得他还在不在——
结果,远远就发现他坐在亭子里,低着头,手里不知在忙什么。
吉人偷偷过去躲在他背后,伸长脖子一瞧,没想到盛渊手里居然拿着一张白纸,折过来、翻过去,不一会儿就变出一支纸鹤。
“我的。”她两支指头一夹,便把纸鹤夹到手里,笑嘻嘻地冲着他问:“是给我的吧?”
“抢都抢了,还问什么?”盛渊莫可奈何,但眼中有着宠溺。
“你说,是不是做了什么惹我生气的事啊?”吉人缓步踱到他眼前,捧着纸鹤逼问。
“嗯?”盛渊望着她,不解地扬起俊眉。
吉人笑弯了眼,又道:“小时候只要你一把我惹哭,回头就会折这些小鸟、小鸡、小猫、小狗的纸娃娃送我,你都忘了吗?”
“怎么会?”盛渊淡淡一笑,忆起童年往事,笑容顿时多了几分温柔。“我还折过一种很小的纸鹤,只有半截拇指那么大,你记得吗?”
“记得,是我十二岁生日嘛!”吉人偏头回想,喃喃说道:“你折了十二支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纸鹤,用针线串成一串,绑在指环上送我的对不对?”
“我还记得那串小小的纸鹤,好多颜色、好细致,我从没看过这么可爱的小东西,迎风飞起来好漂亮……吉蒂、吉祥也嚷着跟你要,你嘴巴都说好好好,却根本没送她们,她们背后骂了你好多天啊!”
盛渊没好气地横她一眼。
“折那个有多麻烦,得用细竹签代替手指,一点一点、慢慢仔细的折,你以为很容易吗?我花了多少时间,这么辛苦做给你的,结果呢?你玩几天就玩坏了吧?”
“嗯,足足玩了两个月,后来我们又吵架,我气不过,就把它扯烂了。”吉人伸伸舌头,老实招认。
“嗄?”盛渊惊讶地瞅着她,“能撑两个月,真是阿弥陀佛!”
吉人沉吟地抿着唇,忽然觉得他有点儿奇怪……
从她一过来,他脸上就没什么笑容。他忽然独自在亭子里折纸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好像闷闷的,有什么不开心吗?”吉人收起笑脸,认真问。
“你病都好了?怎不待在房里?过来我这儿。”盛渊抬头瞥她一眼,便拉起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
“睡了好多天,人都睡傻了……”
吉人乖顺地倚在丈夫怀里,享受温暖的怀抱。
“你是不是想随便打发我啊,怎么不回答我的话?”
“没什么好说的。对了,”盛渊提醒她,“吉蒂的喜帖送来了,娘问你要不要帮吉蒂另外添些嫁妆。你是吉蒂的长姊,我娘又是吉蒂的姨娘,送些适合吉蒂的首过去好了,咱们也算是吉蒂的另一个娘家。”
吉人听了,反而沉默起来,意兴阑珊的垂下双肩。
“这件事,娘做主就好了。”
盛渊沉思地凝视她。
“你这么不满意这桩婚事吗?”
吉人蹙起秀眉,摇头道:“吉蒂根本就不喜欢像兰樕这样的男人,我真不懂她为什么要嫁。”
“状元郎有什么不好吗?”盛渊又问。
“……没有,”吉人怏怏不乐地把玩手上的纸鹤,漠然道:“我只是觉得他们不相配,也不适合。”
盛渊愣愣望着妻子。
“你怎么了?”吉人发现他的异样,不解地问。
“没什么。”盛渊别开脸,抬头望着天边的云彩,不发一语。
两人各怀心事,都不想说话,便静静的倚着彼此,任时光悠悠流逝。
盛渊非常迷惑,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吉人,一直以为吉人心里根本是爱慕他的,只是缺乏自觉,又太嘴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