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洪老爷您不嫌弃。”顾客能满意,是年如意最大的安慰了。
“你就是这么谦虚。”看得出洪老爷心情极佳,他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往年如意手里一搁,“这屏风的价值,绝不止你当初要求的价,这是我给这屏风开的价,它值得我花这个数目。”
年如意接过银票,展开一看,惊得连忙推拒道:“洪老爷,这太多了,我……”
洪老爷将银票连同年如意的手推了回去。“你这是贬低了我洪某的眼光了,我说它值这个价,它就值这个价!”洪老爷果断地道,那口气,可容不得人说不。
“可是这……”年如意还是觉得为难。这金额根本是多了三倍不止,这让她如何收得下手。
“你怎么这么傻,我这也是在为自己做面子哪!”洪老爷摇头道,“你想想,王爷是喜欢收到价值万两的礼,还是干两的礼?”洪老爷说罢,转身往铺子门口走去。“好啦,就这样决定了。我得走啦,明儿我再派人来取回去。”
没让年如意拒绝,洪老爷以跟他身形相反的速度,快速离开了年如意的小铺,那滑稽的模样,让年如意忍不住笑了;而洪老爷的举动所带来的温暖,却让她红了眼眶。
年如意收妥银票,再将铺平略作整理,看看天色已近黄昏,她锁上铺门,快步离去,终于赶在城门关上前出了城。
城外溪畔有个小村落,三年前年如意一到京城,便决定在此落脚。她决定靠自己的手艺来养活自己,于是卖了大部分的珠宝首饰,买下了城西币集里的一个小铺面。但这样一来,所剩下的银两没法在城里另觅居处,于是经过多次地走探,她最后决定买下溪畔小村落里的一座小宅。
小宅让年如意非常满意,因为地属城外,所以价格相当低廉,但也没有带给她任何的不方便,因为出了城门,过了桥,拐个弯儿,再走上一段下算远的路后,便可到达溪畔的小村落了,自她在此住下后,村落里的人们给她的温暖,更是让她感动。
年如意嘴角噙着笑,脚踩着轻快的步伐,先是来到邻门江大嫂的屋内。一入院,一个小小身影冲了上来,年如意像是早有准备般,弯下腰、展开双臂,就等着那小小身影扑人怀中。
“娘娘,你回来了!”小胖娃儿跳人年如意的怀中,手脚紧紧抓着她不放。
“家宝乖,有没有想娘?”年如意用颊贴上家宝柔嫩软胖的脸,左右蹭着,满足地笑着。
“想娘。”家宝配合地跟年如意玩起脸贴脸的游戏,还故意用力贴紧年如意,双臂也紧紧抱住年如意的头。不让她动弹。“黏住了。”
“哎呀!真的黏住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年如意装出惊惶的表情,逗得家宝开心地咯咯直笑。
“好啦,你们娘儿俩别玩啦,快些洗净手,进来吃饭啦!”江大嫂笑着从灶房走出,手上端着两盘冒着热气的菜肴。
“来了。”年如意将家宝放下,然后牵起他软嫩的小手,两人往屋内走去。
对江家夫妇,年如意是心怀感恩的。
三年前她买下了江家隔壁的小宅后,本以为可以重新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但她却在这个时候发现自己居然有孕了。当时她万分感谢老天给了她这个恩赐,但辛苦却也随之而来。
年如意怀眙的过程并不顺利,初期尤其难熬;她害喜严重,无法自行准备膳食,生产时及产后的调养,也全都是靠江大嫂的照顾。更不用说她每日人城开铺营生时,家宝全由江家帮忙照料。没有其它方式能表达自己的感激,于是年如意只能每月塞些银两给江家;一开始江家夫妇不愿收她的钱,但她坚持这是贴补自己及家宝在江家的伙食费。江家夫妇推拒不了,只好接受了。
自此后,年如意每日早晚都在江家用膳。家宝则由江大嫂代为照料,日子过得还算平顺。辅子的生意也愈来愈好,年如意几乎可说别无所求了,只有在夜深人静时。难免会因想起连震宇而让心隐隐泛疼。此时她会搂紧睡在身旁的家宝,不断地告诉自己,往事莫提。这也就是为何她要改名为莫缇的原因。
年如意叹了口气,在心里告诉自己,该知足了。
连夫人步人阴暗的房内,忍不住掩起口鼻。她唤人将所有门窗打开,好让阳光及空气能再次进驻满是酒气、阴晦窒闷的房内。
连夫人举步来到桌边,盯着趴在桌上、蓬头垢面、满身臭气的男子。强光照在男子紧闭双眼的脸上,男子不适地皱了皱眉,抬手遮去恼人的光线,试着睁开那双满布血丝的眼。
“谁那么大胆?还不快把窗子给我掩上!”双眼酸涩、喉头干哑,身体的不适让连震宇脾气更加暴躁。“快点给我关上那该死的窗子!”
连震宇举臂往桌上一击,桌上的酒壶纷纷弹起落地,尖锐的破裂声随之响起,没喝完的酒全泼洒出来,溅得满桌满地。
“让我再多看一会儿,这就是织纺界的龙头、‘连成织造’的当家连爷吗?”连夫人语中带刺地道,“看看这模样,丢到街上,只怕会被人当成乞丐吧!”
一听来人是他最厌恶的连夫人,连震宇恼怒地咆哮了起来,“不用你这女人多事,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你放心,说完该说的话,我自然会走。”连夫人掏出一样东西,丢到他面前。“这是昨日有人拿到绣坊,问咱绣坊能否做出这样的东西。听说这双面绣是目前京城最流行的配饰,小到扇配、腰配,大到挂图、屏风——”
“现在连府是你跟震永做主,这种小事何必来问我!”连震宇恼怒地打断她的话,他现在没心情听这些有的没的。
连夫人一股气冒上来,美艳的脸难得因情绪而扭曲。“你看看你,哪有个当家的样子!”
“你说完了没有?说完了就给我出去!”连震宇拍桌,起身,但整个人因委靡多时,一个不小心竞跌坐在地。
“你放心。我就快说完了。”连夫人冷冷地看着他,眼中的悲伤疼惜一闪而逝。‘俄只想告诉你,这世上只有一人能绣出这双面绣,就是如意。”
时节又值盛夏,京城里的花随风飘落,几朵沾在连震宇身上,他却浑然未觉。此刻他所有的注意力,全都在对街那小小绣铺内的身影上。等了三年,他终于见到她了。
他不敢贸然上前,担心年如意还没有见他的准备,他不想吓着她,虽然此刻他是多么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身子里,但他克制住自己。他会让她再次回到他身边的,在他也准备好的时候。
没错,其实他是胆怯的,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糟。虽然他用斗笠遮住了脸面,身上也不像之前那样脏污酸臭了,但三年来被失去年如意的哀痛侵蚀。身子被他躇蹋得一蹋糊涂。
现在的他,已没有往日的俊朗神气,皮肤枯黄、两颊凹陷,半张脸被埋在大把胡子后头。原本锐利如鹰的美眸,此刻血丝密布。他知道他的样子会吓着他心爱的她,他不要以这样的面目去见她,他不要!
所以她只能隐身在树后,紧紧盯住那令他魂牵梦系的身影。看着、她忙碌地招呼来客、看着她神采奕奕地笑着,她已经不是三年前那个害羞、不懂营生的年如意了。现在的她。那温婉气质虽不变,但已经能独立,甚至将自己的才能经营得有声有色,也不再那样容易羞涩,而且更加美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