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怎么能全然不变?
也许是算准了她这点不变,当初在长乐宴上他才会说出“用一道料理”来换的这种鬼话。
那时,大概谁也没想到她会答应吧!
多年前的小女孩和眼前的女人影像重迭,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有种和当年的小女孩重逢的真实感。
“如何?”已经饿了很久,水青丝催促问。
“我不会再进膳房。”怎料武香拒绝了她。
水青丝的笑脸几乎挂不住,颤着嗓音问:“一碗面也不行?”
“一碗面?”
“一碗面就够了!”怕他拒绝,她连忙道。
闻言,武香神秘地笑了。
此时,妆日不知由何处端来一碗还冒着白烟、热腾腾的牛肉面,放到她面前,笑嘻嘻的说:“三当家,是您说的,一碗面。”
“这碗面……哪来的?”水青丝傻傻地望着这碗突然冒出的牛肉面。
她确实最想吃牛肉面,但……他刚刚有煮吗?
“汤头是总御厨大人老早就煮好的,面则是先煮了个半熟泡冷水,等到三当家踏出房门后才又下锅热的。”能让主子惊喜,妆日骄傲的解释。
“所以……是你煮的?”水青丝犹疑不定的眸心对上他。
武香笑而不答。
除了他,这里哪个人有可能煮得出一碗如此平凡,却又很不平凡的牛肉面呢?
水青丝虔诚的拿起筷子,宛若膜拜般夹起一口面条,小心翼翼的送进嘴里。
牛肉熬出来的鲜美汤汁立刻在口中化开,绵密而不油腻,浓郁香醇,这味道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半夜肚子饿,吵醒母亲后换来的一碗清汤面。
虽然味道简单,却有着母亲的爱和不舍儿女饿肚子的苦心,以至于她长大后即使尝遍了千百道料理,在真正饿肚子的时候,想吃的仍是一碗热呼呼的面。
真正令人难以忘怀的是“关心”的味道。
而这一碗牛肉面里,她吃到了相同的味道。
“是妆日同你说我想吃面的?”螓首低垂,她不愿让他发现因那多出来的一味,而湿了的眼眶。
妆日插嘴,“妆日可不清楚三当家想吃牛肉面呀!”要不,她早拿出来诱骗主子出房了。
闻言,水青丝心中又是一阵激荡。
这男人怎么能如此了解她的心?
“而且这是特别大碗的哟。”在离开前,妆日不忘多嘴补充。
水青丝娇嗔地睇了贴身丫鬟一眼。
妆日调皮的眨眨眼,随后领着一班奴仆离开,独留他们两人。
嗖嗖的吃面声,是唯一的声音。
此时无声胜有声。她终于体会到了。
那些山珍海味,寻常百姓难以吃到的料理,在这一刻都比不上这碗牛肉面来得可口,而且令她心头满满的,暖暖的。
那种感觉,名为“感动”。
深不见底的黑眸从头到尾没有移开她身上。
小手捧着大碗喝下最后一口面汤,再将筷子整齐的摆放在碗上,水青丝露出今晚他最看不腻的一抹微笑——
“谢谢。”
第7章(1)
仲夏至。
艳三别院近来总会在固定的时间迎接同样的客人。
也让水青丝三不五时找到借口窝回别院,工作效率大幅下降。
每日午膳将近的半个时辰之前,她便会开始感到坐立难安,工作或任何事情都进不了她的脑袋,满心期待的都是那一道高大的彷佛可以撑起天地,亦能堵住整扇门扉的身影。
越接近他出现的时间,她的心跳会加快,心神不宁,想的也只有他,就像现在——
“三当家,吃药了。”妆日将一碗土绿色的药汤呈上她面前。
光着脚在小桥上泡脚的水青丝目光不自觉地往别院门口望,也没注意,随手接过妆日递上的药汤就口,豪气地一口饮进。
“噗!”才入口的药汤悉数喷出,她皱起一张小脸抱怨道:“好苦!”妆日近来也学会趁主子发愣等着总御厨大人之时,乘机将药汤端来给她喝。
虽然十次有五次会喷出来,不过至少不用人催,也不用一延再延,水青丝会乖乖——或者该说迷糊——的接过后喝下。
差别就在喝下的瞬间武香出现了没,如果没出现,她就会吐出来:如果有出现,她就会开开心心的吞下喉。
每次看见主子见到总御厨大人脸上那抹自然洋溢的甜笑,妆日都会怀疑刚刚让她喝下的其实是蜂蜜。
“唉,早了一点。”妆日摇摇头,对于时间的拿捏,她暗暗提醒自己下次要更小心。
“早?”水青丝有听没有懂。
妆日收拾着喝剩的药碗,随口道:“总御厨大人来了。”
“真的?”猛一抬首,空无一人的别院门口让水青丝有些失落,继而质问起贴身丫鬟:“好呀!?从何时开始对我这样没大没小了?”
“妆日不敢,实在是三当家思春的神情太过明显,谁人看不出呢?”
“我哪有思春……”脸儿红扑扑的,越说她越觉得心虚。
思春?是这样吗?
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自从上次那碗牛肉面之后,武香仍然日日上艳三别院报到,煮个简单的菜给她吃,或者两人肩并着肩一起泡水,聊些言不及义的话,然后消磨原本该认真工作的时间。
幸好大姊人目前不在长安京,否则让她知道了,肯定会把她扔到不毛之地去过过苦日子再回来。
偏偏她一点也不觉得愧疚,每到了武香该离开的时候,才恍然发现一天已经过去,而她只觉时间过得太快。
“下次找个画师来替三当家画张像便知啰。”
“贫嘴。”水青丝娇嗔,神情中带着一抹小女儿家的娇媚态,连妆日都忍不住看傻了。
“你这一身是怎么回事?”低沉宏亮的男嗓插进两人之间。
水青丝反射性地抬头,露出灿烂的娇笑,“你来了。”
她的笑容轻易的软化了武香脸上僵硬的线条,刚毅的唇畔勾起了若有似无的笑痕。
“衣裳。”他提醒她刚才的问题。
水青丝摸摸被药汁喷到的衣裳,“药太苦了,忍不住吐出来。”
“药?”目光扫过妆日手上的药碗,武香想起第一次来艳三别院便有人拿药给她,当时他还问过她是否病了,想不到她到现在还在喝药。
回想起来,最近他总在踏进别院后看见妆日端着喝光的药碗离开。
她一直有在吃药?
“嗯。”螓首轻点,她没多提。
“你病了?”但他忍不住想知道。
“你看我像有病吗?”她拿初时的话来堵。
“我不知道,所以才问。”这次武香打定主意要问出个答案,不让她再打迷糊仗。
水青丝也感觉得出他的坚持,敛下双眸,注视水池中光洁小巧的裸足来回摆荡着,“其实也没什么,只是有点小问题。”
“什么问题?”武香仔细观察着她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神情,发现只要她别有所思的时候总会垂下眼,顾左右而言他。
水青丝沉默了。
武香在她身畔坐下,同样褪去鞋袜将脚泡在沁凉的水池中,不急着逼她说,静静地等着。
微风,阳光,流水环绕着他们,没有杂音,似乎连天籁都嫌吵杂。
“你吃过了?”
“饿了?”他没有追究她刻意转移话题。
若真想说的时候,她会自己开口。
“嗯,我在等你。”仰望着他的爱娇神情,半是埋怨半是撒娇的语气,能轻易融化任何一个钢铁般骁勇的男人的心。
粗糙的大掌揉揉她的头,“想吃什么?”
两只白嫩的小手抓下虎掌,凑到小巧的鼻尖前嗅了嗅,“嗯……姜末掺杂着蒜味,还有一点点柠檬的清香,和羊肉的味道……是香煎羊小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