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夜行的动物开始活动。
寒冷也降临了。
一场浩劫後的风声显得萧飒,浓得雨水冲不掉的血腥味蔓延整片草原,动物的哀戚声仍在,却再也见不到它们活跃的生姿。
狼群在远处低嚎。
月冷冷清清。
匡啷!精致的瓷器由手中滑落,在少有的享受中,这套冰国进口的咖啡杯一直为她所喜爱,陪伴她走过无数的国家和寒冷的夜晚。
但这一刻它却无端的溜出手心往下坠,碎成星状散落脚边,彷佛预告著什么恶兆即将发生,不给人有挽回的机会。
心绪不宁的云紫英望著空无一物的手心,心里的不安逐渐加深,眉间的笑意如烟消逝,换上的是一层抹不散的淡愁。
人家说母女连心,即使她们聚少离多少有谈心的时间,可是切不断的天性仍血脉相连,不因距离而失去对彼此的关心。
当年为了训练女儿独立,帮她助胆,她曾承受不少来自夫家的压力,怪她太过狠心无视女儿的哭喊,任由她在蛮荒世界自生自灭。
为了女儿的未来她咬牙硬撑,背负恶母之名在所不惜,坚持己见地将女儿带到炎热的非洲,比任何人都心疼的她怎么也不肯被打倒。
眼见女儿一天比一天胆大,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璀璨,她知这她的决定没有错,非洲改变了他们一家人。
可是今天眼皮老是跳个下停,愈到傍晚愈跳得厉害,平静的情绪忽起忽落的让她坐立难安,连她最有兴趣的植物也提振不起她的精神。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她的一颗心烦躁不已,像垂挂著千斤,巨石般喘不过气来。
难道是兰儿出事了?
「呸呸呸!胡思乱想,胡思乱想,我—定是太闲了,赶紧找些事忙。」
没事的,不会有事,别自己吓自己,女儿的本事她还不清楚吗?何必庸人自扰的老往坏处想,八成是她最近钻研的植物含有不稳定物质,所以她才会受到影响。
弯下腰捡拾碎片的云紫英一个恍神,不小心让碎片割了一下,几滴血珠沁出指头却不予理会,望著它一滴滴往下落而失神。
「哎!怎么流血了,你在作白门梦呀!」瞧!滴得满地血。
「怀逸,我……」失笑的一摇头,她不知该对丈夫说些什么。
平空臆测的心慌哪能当真,受过高等教育的她怎能因一时的慌乱而乱下判断、人总有不适的时候,休息一下就会没事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照顾自己,你想试试人肉做的砧板耐不耐用?」无奈的一笑,雪怀逸替妻子的手止血上了消毒药水,略微包扎一下。
「我是在想女儿……」不知她现在好不好,有没有把人家的儿子给搞丢了。
她是很令人放心啦!就怕那小子不规矩,动手动脚占女儿的便宜,那点小心思还瞒不了她这老姜,和他老子一个样,安份不了多久,一双贼眼飘呀飘的老往她女儿身上兜。
要真有事准和他脱离不了关系,老的奸诈小的阴险,一相中目标什么也不顾,—根肠子通到底。
他取笑的帮她拭净污渍。「女儿有什么好想的,丈夫才是你一生的依靠。」
「切!尽说些疯话,靠人不如靠己,我可不敢指望你在树上荡来荡去,摘来一朵兰花讨我欢心。」笑著推开他,云紫英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
不去想自然不会心烦。
「啊!我被嫌弃了,果然年轻人比较吃香,我老了。」雪怀逸瞧了一眼窗外粗藤欷吁一声,玩命的行为不适合老人家。
他还是搂搂老婆,看看医学方面的书籍,静态活动不伤神。
「你喔!少耍宝了,真要嫌弃早一脚踢开你,哪会等到现在。」她打趣的酸他。
「原来你在算计我呀!我要不要先清算清算财产总数?」不知凑不凑得足整数。
跟随医疗团体前来根本赚不到什么钱,政府按月拨下的款项全入了妻子帐户,实际上他一文不名。
但是他却是富裕的,拥有全心支持他的妻子,以及善解人意的女儿,他这一生也算过得丰富。
云紫英一脸好笑的轻慨。「真快,一晃眼都十几年了,我们还厚脸皮的打情骂俏,一点都没考虑『高龄』问题。」
「情是历久弥新,我们如倒吃甘蔗愈吃愈甜,三十年後一样厚脸皮的你浓我浓,像巧克力黏在一起。」岁月催人老,他都有白头发了。
三十年……「女儿不小了,咱们好像都忘了她该找个伴。」
人生的精华在前三十年,而兰儿都二十六岁了,只剩四年。
儿孙自有儿孙福,她想远了。「我中意那个艾撒克,看来非常有责任感。」
「傲慢的艾撒克?!」她不以为然的瞟了他一眼。
「怎么你们都叫人家傲慢的艾撒克,很不礼貌。」那是自信而非傲慢。
「他没反对,我没意见,凑合著用也挺响亮的。不过战家那男孩可能较有希望。」虽然她一样不看好他们。
「战政?!」
兰儿会喜欢那一型的男孩?
他不确定。
第七章
「该死!你给我撑著点,谁让你擅作主张替我挡子弹,我不会感激你的。」
下雨了。
处於南北回归线同时经过的非洲而言,位於赤道的雨林区雨量最为充沛,豆大的雨滴打在宽大的棕榄叶上显得沉重,答答答地滴向腐土堆。
雨中的丛林特别安详,除了滂沱雨声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黑夜来得低沉。
似乎来到丛林的男人都喜欢诅咒,一句「该死」成了口头禅般挂在嘴上,无处不在地轻贱人,仿佛多说两句就不该死。
胸前染红的战政不住咒骂,一刻也不停地像少骂一句就会造成憾事,脸上的焦急来得快又狼狈。
他怎么也没想到,上一刻才在抱怨她没人性的抛下他,下一秒钟她会出现在他面前挡去致命危机,以鲜红的胸花表达她的歉意。
她根本不需要为他作出如此大的牺牲,他的命是命,难道她的命就不是命吗?
泰山再英勇也是血肉之躯,他懂得避开子弹不起正面冲突,而她不过是个女人何必逞强,看她一身是血的跌撞在他身上,心口的冲击不亚於她身上多出的伤口。
她不知道他会为她担心吗?他宁可受伤的是自己而不是她。
「战政,你很吵呐!能不能让我的耳根子清静清静?」十只求偶的吼猴都没他嘈杂。
「少罗唆,保留些体力活下,你在流血。」而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虽然已经有点凝结,但小血丝仍不断沁出,湿润他按住她伤口的手。
「多谢你的提醒!难怪我那么……痛……」让她想自我麻痹都不成。
「很痛吗?要不要休息一下?」雨下得不大,还可以撑一会:瞧他紧张得脸色发白,相信她自个也好不到哪去。「不用了,痛一点才能保持清醒,你往前走几步有个兽径,绕过石岩有座山洞……」
「嘘!别再开口了,我自己会找。」不过是一条路嘛,岂会难得倒他。
半扶半搀著伊诺雅的战政走到她所言的小径前为之傻眼,密布的杂草和蕨类植物比人还高,落叶堆到他膝盖头,哪来人走的小径。
打从事情发生至今他不知死了多少细胞,她中枪的部位是肩膀而不是其他重要器官,他仍是不放心地不让她逞强,坚持要扶著她才肯放心,所以步伐放得很慢不贪快。
时间在丛林当中不具任何意义,他们遭遇的不是树木便是植物,除了一只猫头鹰曾短暂地停靠她肩头外,他真的没看到任何生物,更何况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