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少主一时半刻不会离去,铃木找了处树荫坐下来等待。
今早突然接到温总管的通知,要她由今天开始转来服侍少主人,她实在感到受宠若惊,其实她进来铁家才不过十几天而已,论资历当然不是最适当的人选。
就算温总管再认同、赏识她的办事能力,也不足以说服她相信这个调任的动机纯正,尤其温总管还笑得贼兮兮的,就更难消除她心头上的疑虑。
难不成这是铁维臣直接下达的命令?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更感不安担忧,天下乌鸦一般黑,天底下有哪个主子是容易侍奉的?!
虽然双目紧闭、耳鸣如雷,但四周发生的一切皆逃不过铁维臣的掌握,细碎轻盈的脚步声靠近溪边,来人驻足、接着坐下,他全都察觉得出,至于来者的身分自是再清楚不过。
纵然旁边多了一名观众,也无阻他继续洗涤身心。每天在瀑布下静心打坐已是铁维臣风雨不改的习惯,他很喜欢这种摒除杂念自我、凡尘俗世皆忘的感觉,以及把身心融入大自然里,摄取当中的精华灵气。
其实小时候爷爷就是用这个方法来锻炼他的身体,犹记起第一次坐在瀑布下,被冰冷尖硬的溪水撞击得全身骨头快要散掉,结果他挨不到一分钟便滑落溪底,想不到小时候最讨厌、被强迫做的事情,现在会变成戒不掉的习惯。
他矫健的身影熟练地穿梭在溪涧,最后稳稳地落在溪边,拿起大毛巾慢慢拭抹水滴,再套上汗衫,铁维臣不慌不忙地转头看向树下的女人,而在闭目假寐的铃木正好让他趁机仔细打量。
她的身材窈窕纤瘦、肌肤素净白皙,粗框眼镜下的瓜子脸很小巧,铃木给他的感觉是个清爽干净的女人,而且相当乖巧文静,不过表面的东西向来都不可信,只有深入了解后才知道真相如何。
他睥睨着铃木的黑瞳深不可测,俊容更是莫测高深,良久之后他刻意屏息静气地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女人跟前不到二步的距离弯腰俯身、伸出大掌——
一只纤纤荑手霍地格开企图接近的手掌,倏地睁开眼眸的铃木,停住伸懒腰的动作,脑筋一时间转不过来,怔忡地看着贸然出现的少主,不过近在咫尺的慑人深瞳像在窥探什么似的,使得她浑身不自在地调开视线。
铁维臣收回审视的目光,被挡个正着的大掌改而抓住铃木的手肘,然后一把将她搀扶起来,铃木是凑巧醒过来,还是惊觉有人靠近而做出的自卫动作,他了然于胸。
“对不起少主,我不小心睡着了。”铃木登时伸出双手接下大毛巾,再退后两步恭敬地垂下头道歉。
铁维臣发觉她不太敢正视自己,似是在刻意回避。“数天前有名小偷潜入了宅内,疑犯至今还未抓到,你一个人的时候要格外留神。”
“是。”头顶上的灼热视线教她严阵以待。
“如果你觉得闷的话,下回可以看书打发时间。”他盯着文风不动的女人。
“是。”
“铃木。”这回铁维臣低唤她的名字后停下来,静待她抬起头来和他四目交接后,才施然接下去。“我知道你们日本人很有礼貌,亦非常注重身分尊卑,但我不习惯对着别人的头顶说话。”
铃木诧异地圆瞠水眸,不过很快地垂下眼帘遮掩失态。“对不起,我会谨记在心。”
“还有,我比较喜欢看着对方的眼睛交谈。”他不慌不忙补充道。
“是。”有什么吩咐就一次说出来,干嘛故意分开来说?她有种被耍的感觉,不自觉地抬头挺胸站立,却倔强地不去看居高临下的他。
铁维臣没有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悦,还有捍卫尊严的傲骨,知道她并不如外表般乖巧,骨子里也有若干反叛的基因。
没再说什么,铁维臣迈步往小径走去,铃木连忙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菅原的母亲身体好点了没?”走了没多久,他冷不防问及。
“伯母已经没大碍,只是需要时间调理身体。”她紧绷着每一条神经,不敢掉以轻心。
他放缓脚步,和她并肩而行。“你和菅原认识很久了吗?”
看不出来他是个多话的男人,还是想刺探什么?“我们小时候是邻居。”
“关西人。”他今早看过的履历表上,是这样写的。
“是。”
“你的国语很流利,自学的吗?”他兴致不错地继续闲聊。
“我的前雇主是台湾人,所以常常会用国语交谈。”与其游手好闲地伴在他身旁谈天说地,她情愿留在宅内辛勤工作。
“为何想来台湾工作,一个人离乡背井你家人放心吗?”
他的问题是不是太多了?而且越来越深入……“我已没有亲人。”
铁维臣侧头看她。“如果你喜欢铁家,不妨考虑留下来,你可以把这里当成是自己的家。”
他是什么意思?铃木霍地停下脚步,昂首看着他,转过身面对她的铁维臣从容不迫,俊容没半分戏谑,让她瞧不出端倪。
“铃木谢过少主。”
“等等。”看她举步,他突然唤住她,半眯眼眸盯牢她的头顶上方。“你怕蛇吗?”
“不怕。”她隐约感到某种“物体”接近,并且听到细微的吐舌声音。
“很好,你别动。”
从她镇定自若的反应,铁维臣知道她没说谎,而且临危不乱的勇气可嘉,和平常老是垂首回话的模样判若两人,而她凝重的警戒神情,更加深他心中的猜疑。
缠在树枝上蠢蠢欲动的小毒蛇,没让他有太多的时间思索下去,赶在小蛇张牙舞爪袭击铃木前,铁维臣一个箭步上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徒手捕捉住毒蛇的头,另一手把铃木拉往身后保护着,然后才用力把毒蛇扯下树枝、抛掷出去。
他的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明显颇习以为常,从他身后看着一切的铃木丝毫不觉危险或恐惧,因为她躲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宽肩厚背后,而这个伟岸背影的主人是个可靠的男人。
从不依靠任何人,自小已学会照顾自己、甚至去保护别人的铃木千羽,此刻有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以及崭新感受。在眼前巨大黑影的庇护下,她发觉自己非常渺小,她自问个子并不算矮小,可是和他比起来却显得娇小玲珑,她的身高竟然只及他的腋下。
此时,铁维臣突然转了个身,不动声色地睨着发呆的铃木,她凝思的表情绝对不是惊吓过度,他不经意瞥向她梳理整齐的发髻,然后蓦地上前一步靠近她。
回过神来的铃木差点以为他想要拥抱自己,不过他伸过来的大掌,只是帮她拿掉头上的树叶而已。
严格来说两人并没身体上的接触,但铃木却感觉好像整个人被他包裹住般,眼前的肉墙压迫得她呼吸困难,不敢乱动半分的她目光只能往下飘,可是在触及短裤下的粗壮长腿后,反而令她更难为情,不好意思地脸红心跳起来。
微弯腰凑近她,铁维臣瞥了一眼她发上的发夹,并轻嗅秀发上的香气,黑瞳闪着湛然精光。错不了,正是这股熟悉的清香。
“谢谢。”不喜欢和人太靠近的铃木僵硬地后退一步,稍微拉开两人的距离。
把玩着树叶的铁维臣一瞬也不瞬地盯牢她,饶富兴味地轻勾薄唇,一语双关。“你真是个大胆的女人。”
尽管心一突,她仍佯装困惑,不明所以地回望他深邃炯亮的锐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