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勾起嘴角,庆幸现在漆黑一片她瞧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月影闷不吭声地走了一小段路后,才断断续续地接着说:“师伯气得要打我大板,我偏不如她的意,跑到后山去躲起来,虽然下着大雪,可我在山里住过几年,能自己找东西吃,倒也不怕,过了半个月,我觉得好无聊,又偷偷跑回庵里,才发现师姊师妹她们为了筹钱打造新的佛像,全下山去化缘募捐,师父担心我一个人在山里饿死,每天出来找我,结果受了寒病倒了……当天我跑下山去,到一户富商家里偷了一些银两,给师父请了一个大夫,师伯问我哪里来的钱,我骗她前些日子有个男人在山里遇了难,我碰巧瞧见,救了他一命,这是他送我的零花钱。”
“你师伯信了?”
“她是个多疑的老太婆,自然是不信的……如果师父听到我这样骂师伯,又要不高兴了,自我打坏了佛像后,师伯就没把我当水月庵的弟子看待,我请大夫去看师父,她也不让我进去,我气得跟她打了起来,师姊师妹们也联合起来对付我,我好气,把她们全给打伤了,师父听到吵闹声出来察看,正好瞧见我与师伯在打斗,她想分开我们,却……让我给打伤了。”
她难受地揉了下眼。“我没注意到师父闯了进来,我……反正我做什么都不对,师伯说我无可救药,以前师叔也会为我说话的,可自从我打坏了佛像后,她见了我就只会摇头,我气呼呼地跟她们吵了一架,佛经上不是劝弟子们不着相的吗?那佛像就是‘相’,你们个个入了魔,着了相,我是在点醒你们,明白不明白?这一说,师伯气得脖子都红了,说我强词夺理,曲解佛理,我又同她争辩说书上记载了一个禅师,把佛像劈了当柴烧,我不过是给打坏了,可没拿来当柴烧,那为何他是禅师,我是混蛋?”
洛无央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说得有错吗?”
“听来是挺有道理的。”他笑着说。
“如果你在那儿,可要让师伯骂了,她会骂你道心不坚定,让这歪理给混淆了。”她蹙着眉心。“不管我怎么说,师伯都骂我怨我,说这些歪理把师妹们唬得一愣一愣的,以后可怎么得了,不管我做了什么错事,师父总会为我说话,可我没有好好珍惜,老是做些让她伤心的事……”
“惠良师太明白你本性不坏……”
“师父错了,我本性很坏的。”她叹气。“有些事我不是存心做的,是坏脾气上来了,才犯的错,但还有很多事,我是故意的,刚到水月庵的时候,我常半夜里胡乱地敲钟,把她们全给吵醒,还在汤菜里偷放肉末,把虫子赶进师姊的房间,想瞧她会不会杀生……还有很多顽劣的事,说也说不完,她们武功不如我,拿我没办法,只能任我胡闹,如果那时我乖乖地听话,说不定事情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
“你不需自责,人是不可能知道往后会怎样的,所以只能以现在觉得最好的方式过日子。”
她扯了下嘴角。“没想到你也会说大道理。”
他微微一笑。“比起惠良师太,我的道行大概差远了。”
“这几天我常想,如果能早一点遇到师父就好了……”
他摸了下她低垂的头。“别这样想,过去的事是没办法改变的。”
她沉默地走着,他也没有催逼,只是安静地在一旁,如果她想说他就听,她若紧闭双唇他也不想强逼,来日方长,他提醒自己要有耐性,今晚她肯开口谈论自己,对他已足够了。
到了房门口后,她才又开口。“我累了,你也回去吧!别再鬼鬼祟祟地待在我房里。”她现在连骂都懒了。
“你这样子我放不下心。”
她勉强勾起笑。“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抬起她的下巴。“瞧,这样你也不发火?”
“你这人真怪。”她挥开他的手。“我生气你才舒服吗?”
他勾起笑。“不烦你了,好好睡一觉。”
“嗯。”她点个头,见他转身要走,却又忍不住叫住他。“洛无央。”
“怎么?”
“那个人……我不想再看到。”
“茗茗?”
她点头。“她以前不叫这名字的。”
“我明天就让他们走。”他说。“其实不用我赶,我大哥这一闹,他们这会儿说不定就夹着尾巴逃了。”
“你变得这样好说话,我倒不习惯了。”
“你这小姑娘还真难伺候。”他扬起眉,轻拍了下她的头。“奸了,快进去吧!”
她推门而入,背对着他将门阖上,听着他远去的足音,她压下唤住他的冲动,疲惫地换下一身湿衣,钻进薄被内,却怎样也无法入睡。
师父她们现在不知过得好吗?师妹们是不是一样顽皮……
不行,她不能再想这些,她得想点别的事,念经好了……忽然一阵乐音徐缓入耳,她的眉头舒朗开,他又在吹箫吗?
他到底有没有回去换衣裳,不怕受寒吗?
想起身去问个究竟,可身体却累得动弹不得,朦胧中一只手覆上她的眼皮,凉凉的让人心安。
“头发还湿着呢!”
果然是他的声音,月影轻叹口气,虽然他有时很讨人厌,可是跟他在一起却很安心。
当他要抽开手时,她反射地抓住他的衣袖,他的手又回到她脸上,轻抚她的眉眼。
“作恶梦吗?不用担心,我会在这儿陪你……”
月影在他温柔的声音中,沉入梦乡,过去的恶梦没有再来纠缠她。
第七章
雨下到第二天还没休止的迹象,昏沉地睡到中午,月影才懒懒地起床盥洗,因为不知要做什么,所以先把早课做了一遍后,随手抽了一本佛经开始研读。
扬雪进来时,她已发呆了好一会儿。
“该用膳了。”
月影回过神。“我不是说过不用特地帮我拿过来吗?饿了我自然会去厨房。”
扬雪微笑道:“三少爷说若是不盯着的话,一天进不到十粒米,那姑娘早晚要饿死。”
“他又在胡说八道了。”月影拧着眉头。
扬雪将漆案上的菜肴端到桌上。“少爷是担心你,怕你饿着,我要厨房做些清淡的东西,你吃吃合不合胃口。”
“我不挑食。”她坐下来,夹了片冰镇莲藕,忽然想到件事。“昨晚你们为什么要扮鬼吓人!”
“太少爷觉得闷,所以找些事做。”她微笑地说。“姑娘不须放在心上,这家子都是这样任性妄为的,姑娘应该能懂。”
“我为什么会懂?”
扬雪仍是盈盈地笑着。“因为姑娘也是这样的人,不是吗?”
月影愣了下。“我跟他们才不一样,尤其是那个洛天寻,我说你也应该争气些,别让他牵着鼻子走。”
“小的记住了。”她也没争辩,仍是带着笑。
“你不用在我面前说什么小的、奴婢之类的,我又不是你主子。”
“是,记住了。”扬雪顺着她的意。
“你卖身卖了多少银两,我替你赎身。”月影豪气地问。
“是终身契,不能赎身的。”
“哪有这等不公平的事。”月影冷下脸。“我替你说去……”
“不用了,我也没想过要赎身。”她笑着说。
“为什么?”月影无法理解地皱起眉头。
扬雪笑而不语,月影忽然想起洛无央要她别插手洛天寻与扬雪的事。
“他对你好吗?”她追问。
“有好的时候也有不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