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回来了吗?”他渴切的攀住她温暖的双手,手心在淌汗。
她凝视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照她的话做了,每一个新来的学生,时候到了,就教上这一首,可惜我太钝拙,没有慧眼,年复一年,感觉不到伊人回来过,甚至还怀疑,如兰来的事根本是一场午睡作的梦,真实到我信以为真,所以,我再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了。直到两年前,我收了个新学生,这个学生不太用功,但比伊人来的有天分,我教她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有一天,这学生在帮我整理书房,无意中翻到这首曲子的原谱,她嘴里哼了哼,就坐在钢琴前,顺手弹了出来,那手势,那流畅,没有人办到过。本来,程度好一点的学生,要照谱谈出来并不是难事,可那位学生不仅只这样,她还自行改掉了几个地方的音阶和节拍,和你现在听到的曲调不谋而合。我刚才不是说了,她拿到的是原谱,并非我后来数度修改过后教学生用的正式曲谱,她如何知道这其中差错?我惊讶地问她为何不照章弹,她说她也不明白,她只是觉得这首曲子应该这么弹才对,才算完整。她很喜欢这首曲子,要求我弹一次让她听听,那次之后,我又开始相信,那一年,伊人真的回来过。”
他霍的站起来,打翻了她那杯热茶,愕然俯视她。
她安抚地拍拍他的手,“安曦,和你说这些,只是想了结她交代我的事,并非想证明什么。或许是我多心,或许这么做的结果徒增每个人的困扰,既然你来了,我就告诉你,但是,请勿太勉强,如果你早已有归属,那就忘了也无妨,如果你还记得,而她今非昔比……”
“那个学生是谁?叫什么名字?”他忘情地打岔。
“老师,根本找不到你说的那片CD啊!到底放在哪里嘛?我很仔细全翻了一遍,都没有哇!”赵熙蹦蹦跳跳地来到两人面前,粉颊泛着红光,愉悦的心情溢于言表。
高老师看了看赵熙,视线又转移到安曦脸上,她闭了闭眼,神情分不出是释怀还是忧戚,她说:“我想,她自己找到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她一路懊恼着,对自己。
不该出主意带他走这么一趟的,以为会让他更开心,没想到适得其反,他变的更阴沉了,闷不吭声,专心低头走路,仿佛完全忘了有她这么一个人在身旁;好几次在人多处差点跟丢了他,唤他也不应,只管埋首疾行,待钻进地下道,转入捷运站,进了闸口,在等候在线停步,他才迸出那么一句:“快点回家吧!我得去停车场开车。”
“喂,等等!”她拉住急着转身走开的他,十分不解,“我得罪你啦?”
他别开脸,望着轨道尽头,“没有。”
“那为什么都不理我?”
“不干你的事,今天谢谢你了。”他的目光仍放在远处,不着痕迹的挣脱她的手。“车快来了。”
“喂!你心情不好啊?”愈不看她,她愈是钻到他面前端详他,“老师对你说了什么吗?可不可以告诉我?”
“没什么!”他左闪右躲她的紧迫盯人,不大耐烦。“她很好。”
“那你为什么不开心?”她有些动气了。“如果我说错话你可以告诉我是!不用摆着脸嘛!你这样很莫名其妙,又不是……”
“我没什么好对你说的,你别再问了行不行!”他冷不房怒吼,她怵然一惊,缩着肩,圆瞪着双目。
他眼里没有恶意,只有晃动的水光,和不明所以的激动,握住的拳头在抑制着什么,指节突起泛白。她鼓起勇气不转移视线,看进他的瞳仁深处,剥开一层层覆盖的情绪,她看见了忧伤,这个男人非常忧伤,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了。
列车进站,带起一股凉飕飕的风,拂乱她的头发,催促着她,她垂下眼睫,失望地道别:“对不起,那我走了。”
他没有反映,她居丧地扁着嘴,背好是报就要离开,身体却倏然一紧,她撞进了他怀里,被他全然环抱,他用尽了力气拥抱她,紧的两人间没有一点缝隙,他的脸埋进她颈窝,没有言语,不再有多余的动作,除了强烈的拥抱,以及他狂烈的心跳。
她错愕万分,无法思考。第一次这么接近一个男人,鼻尖全是他独有的气味,他好闻的洗发精味道,还有他坚强的臂弯,如此有力,好似栖息在这里,什么都不必害怕了,而且让她无法判断,这个突来的拥抱,到底出自何种意涵?
隔着他的肩,列车开动,远离。
她抬起双臂,轻轻地,不被察觉地,回抱他的腰身,心跳频率逐渐和他同步。
然后他开口了,含糊地,隐约地,只有两个字……“伊人”。
第10章
自发生了那个难以归类的拥抱之后,赵熙有一段时间没再见过安曦。
就要升上高三,课业繁重免不了,她却比以往更勤快到李明惠的才艺班报到,加倍的专心,十足的耐心,上完了课往往流连在琴室不走,练得乏味了,东晃西转,总会出现在李明惠的办公室,和她搭上几句话,看不出有任何特别目的,反而是身份尴尬的李明惠困惑了。
“你最近……还好吧?”李明惠问。
“很好啊!”赵熙翻弄着桌上便利商店换来的一排公仔小玩偶,平常严肃的李明惠竟有此童心?
“张老师说,最近你表现得很好,要保持下去喔!”
“……”她细看着手上的玩偶,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浅笑。
一阵安静后,李明惠禁不住问道:“赵熙,主任想问你一件事,请你老实告诉我,我……”
“你想问你和爸爸的事吗?”她不假思索接口,直言无讳,“我没有意见,你们开心就好。”
被个不经人事的女孩抢白,李明惠难得红了脸,掩饰地清清喉咙道:“那……今天晚上我们要一起吃饭,你来不来?”
她瞟了李明惠两眼,撇嘴道:“可是我不喜欢当灯泡,而且是超亮灯泡。”
李明惠愕然,干笑两声后说:“你太多心了,我们从没这么想过。”
“我们?”赵熙敏感地抓住了这个字眼。李明惠最近桃腮泛红,春风得意,大概情事顺利解决了,难怪她父亲近日笑容多了,对女儿的刁钻特别花上耐性。
“主任,最近没看到您那位朋友来找您了,他和您一样,也在教学生吗?”她边翻报纸边问,状似不经心。
“他?你说安曦?”
“嗯,那个看起来心事重重的男人啊!”
“他啊!他什么都无所谓,怎么管学生呢?”李明惠笑,“他在科学园区工作,他对那些不会说话的芯片电路最有耐性了,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公司了,没必要不会上这儿来的,怎么问起他了?他对你说了我的事吗?”
“一点点,他都赞您好。”
“喔?真难得,知道替我说上好话了。”
“他的公司在新竹吗?”
“台北也有管理处,他总是两头跑,最近永欣扩厂,他又更忙了。”
永欣。她铭记着,抓住书包,抛出一个微笑,”我走了,祝你晚上约会愉快。“
李明惠怔了好半天才释然地笑了。
办公室大门外的走廊人来人往,什么样的人都有,送货员、快递小弟、水电修缮工、男女职员,大部分行色匆匆,很少悠闲地在交谈,就有也是例行公事,更别说在总机前方的临时接待区,好整以暇地挨着绒布沙发小憩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