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陆武不放心地追随,瞧她失魂落魄的样儿,似乎也明白了什么。
少爷错了,属于他与小姐的那一段情,早已过去,这段婚姻在她心中刻划的痕迹,不若他们以为的浅。
小姐重情,少爷全心全意的呵护珍宠,她又怎会麻木无觉,水过无痕呢?他每一分的付出,都在她心底堆叠成了眷恋,却连自己都不知晓,她早已深恋上那个男人——
一辆马车在大街上疾驶,她回神想避已来不及,车身与她擦撞而过,将她撞倒地面,漫天袭来的巨大痛楚瞬间将她席卷。
「小姐!」陆武神色遽变,上前搀扶。
「痛、好痛,哥哥……」未加思索,脱口而出的呼唤,是心头惦念着的那名儿,总是在她无助、伤心时,默默护着,无论她知不知晓。
那年大雪纷飞,他救下奄奄一息的女娃,从此与他命运紧密相连。
纯真无忧的年岁,她哭,他皱着眉头;她笑,他舒心展颜,长伴身侧的那人,总是为着她的喜怒而牵动心绪。
添了年岁,添了新愁,不再稚嫩无知的两人,改变了相依相惜的情感。他不再瞧着她的悲喜,斥离她、厌烦她。有一回瞧见他对铺子里的女掌柜温言细语,有时失神瞧着那人,她心扉针扎般的痛,说不出来。
她哭着远离了他,走向另一名男子怀里。
后来,才发现,那女掌柜眼眉神韵与她有几分相似。
一年又一年回顾,桩桩件件,他做的一切,哪一回不是为了她?要真厌烦了等待回应的日子,这七个月的婚姻中,不会掏心掏肺待她好,这一生他总在为她而等待,蹉跎岁月,她不懂时他都不曾丝毫怨怪,又怎会在她看见了他时,计较她付出太少?
他若做了什么,唯一的理由也只是能让她更好,让她不带愧疚地走。
笨哥哥……
他又做笨事,委屈自己了。
恍恍惚惚中,那深镂心臆的名儿,她从无一刻如此时般看得分分明明。
「祈……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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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她送回陆府,请来稳婆,却始终不见陆祈君人影。
「少爷呢?小姐在盼他。」一路上,她冷汗直冒,面色惨白,无意识地落着泪,嘴上喃喃唤着的那个名字,没有停过——
祈君。
原来,小姐如此深爱他。
「差人去找了——」话尾甫落,房门被仓促撞开,陆祈君行色匆匆地奔来,全然失了平日的镇定沈着。
「盼儿!」她看起来好痛苦——轻抚失了血色的苍白脸容,拭了一手的冷汗。他急问稳婆。「现在情况怎么样?」
稳婆忙清场,将人全赶了出去,俐落地交代烧热水、备上干净的巾子。
「君……祈……君……」喃唤声弱如游丝,他听见了,迎上她着慌探询的手,五指牢牢交扣。
「我在,盼儿,我在。」
稳婆看了一眼,没再赶人。
一个时辰过去,她气息愈来愈弱,孩子怎么也生不出来,稳婆都急得满身汗了。
干净的水一盆盆端来,又染红了端出去,她从最初痛苦的喊叫,到后来,连喊都喊不出来……
眼看她神志一点一滴流失,脉息渐弱,他急喊:「现在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要听实话!」
稳婆为难地瞧了他一眼。「陆公子,我晓得这是陆家长孙,意义重大,您——得做个取舍。」否则再下去,两个都保不住。
陆祈君急怒攻心,吼道:「取舍什么!保住母亲便是!」这种事还用为难吗?
「那……我懂了。」稳婆立即要人熬来药汁。「喂她喝了。」
陆祈君没有犹豫,接了碗便要往她嘴里喂。
「不要——」抓住一丝清明神智,听见他与稳婆的话,她知晓这药喝了,孩子便保不住。「我……要孩子……」
「听话,盼儿。孩子没了——」他一顿,忍痛接续:「往后你和陆武还会再有……」
「不要,我不要!」她摇头,泪花纷坠。「那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她要留,她要他的孩子……
见她如此抵了命执着要保住他的孩子,陆祈君心头痛不堪言。
「别任性,盼儿!」他一咬牙,张口含了药汁,俯身贴上她的嘴,强灌汤药。
「唔——」她紧闭着,不肯喝。用力别开头,使尽了力将药碗一翻。
「陆盼君!」他气吼,又恼又急。「你非得惹我生气吗?」
「你……走开……」她伤心泣喃,好怨他铁石心肠,赌气指控。「你……不要我了……不要我……就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为何……他总能如此冷静?难道他一点点都不会舍不得吗?
她哭得惨惨切切,神志游离,浑身都是撕扯般的剧痛,却仍记得他对她说过的一字一句,哭着泣求。「我不要……和离,你……不爱我喊哥哥,我不喊……以后都不喊了……别赶我走……别……不要我……」
「你这笨蛋!你以为这世上没了陆盼君,我真能独活吗?」他心痛难言,逼出了真心。「你以为我真舍得不要你?若不是为了让你拥有你真正想要的幸福,我说什么都不会放手。盼儿,我可以接受失去你,也可以接受你不爱我,只要你仍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笑着、快乐着,我可以身边没有陆盼君……」
他哑了声,泪水跌落,一颗颗落在她颊畔。「可我不能接受,这世上没了陆盼君……一直以来,总以你的情绪为依归,世上有你,才懂方向……」
没了她,他会茫然得不知如何度过往后人生,不知还能为谁而活……
「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心话,原来,他爱她如此痴狂。
她闭上眼,默默落泪,为他心痛。
「所以盼儿,算我求你好吗?把药喝了。」他端来第二碗刚熬好的药汁,含了倾身渡入她口中。
泪,不曾断过。她启唇,饮下了药汁。因为懂得,她身上有他的冀盼,他的人生……
她,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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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没了。
盼儿小产,病了一场,虚弱地卧床调养。
七月夫妻,宛如梦境一场,醒来,什么也不留。
也好。
他亲手葬了那已然成形的血胎,笑着落泪。与她之间的最后一丁点血脉牵系都断了,断得干净俐落,她更能无罣无碍地追寻她的幸福——
在能够下床走动时,陆盼君不顾旁人阻止,撑着虚弱的身子,坚持前往陆氏祠堂。
岁儿说,哥哥这几个夜里,都躲在祠堂里,亲手刻着他孩子的牌位。
她站在祠堂外,他没发觉,一笔、一划、深重地刻镂,神情空茫而忧伤,刀锋划伤了指腹,他浑然未觉,和着血,流着泪,刻着。
陆氏子孙 敬萱之牌位
父 陆祈君 母 陆盼君立
抛下刻刀,他捧着牌位,无声痛哭。
他不是不在乎这孩子,只是在她的性命之前,他不得不舍,亲自喂下汤药,亲手结束孩子的生命,他所承受的痛,比谁都要深重。
做了选择的不是她,痛与罪他先了一步承受下来,在她醒来之前,一切已然结束,可亲手接过自己绝了生息的孩子,看着成形的血胎,他又该是何等心情?
难怪,他每夜无法成眠,呆坐祠堂伴着孩子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