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以为这样的逃避,定会被司徒少尘或师叔们逼迫、责备,但他们却只是耐心地等待,等待封梨双愿意敞开心扉,接受“步武堂”的一天。
这样的耐心与包容,让封梨双的内心充满着浓浓的感动和温暖,伹却矛盾得不知道该如何去接受,这多得让她几乎无法承受的关怀。
而这段期间,封梨双霸占着司徒少尘的寝房,无事一身轻地当个被人好生伺候着的病人。
偶尔,待得发闷时,她会一个人偷偷溜到寝房外走走看看。直到某一日,她发现了穆夕华房前那棵桂圆树,心没来由的一热。
任她卧病任床的那段期间,悉心照料着她的四婶穆夕华总会拿出桂圆,诱哄她喝药。
她长在苦寒之地,从没吃过这果子,当她细细品尝果肉,任那蜜般甜味由舌尖漫开,缓缓滑入喉头的那一瞬间,她的心竟也似浸润在那甜如蜜的滋味当中,让她回味无穷。
“你就是四婶的甜心桂圆树吧……”仰头望着在灿阳下透出一片盎然绿意的桂圆树,封梨双细眯起眸,发出耳语般的低喃。
桂圆树如众人所言,仿佛因为四叔对四婶满溢的爱,而结实累累,摘也摘不完似的。
这般多产的果树,会不会累得大伙儿每列到这时节,见到桂圆就怕呢?封梨双杵在原地,打趣地想着。
望着日光朦胧了树影,她不禁想亲手摘下果实尝尝。
封梨双使劲摇了树身几下,却是纹风不动。就在她打算放弃的同时,一个身影横越过她头顶,轻而易举折下一把仍缀着绿叶的果实后,翩然落地。
封梨双一愕,回过头,眼底映入两鬓微白,却依旧俊雅迷人的孙袭欢。
“你一定是让你四婶给洗脑了吧?”
她眨了眨眸,娇美的脸庞因为复杂的情绪,呈现茫然。
无视她吃惊的模样,孙袭欢故意压低着嗓,把那一串桂圆递给她。“其实这桂圆没你四婶说得那么甜、那么好吃。”
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封梨双的思绪凝滞了好久。“谢……谢谢。”
孙袭欢唇角泛起一抹微笑,迳自沉默了好半晌后,才问:“双儿,这些年来,你过得好吗?”
他简扼的问话却直击封梨双心头委屈处,心,不期然颤了颤,在毫无防备下,内心一酸,眼泪跟着落了下来。
她的泪让孙袭欢的心猛地一抽,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你、你别哭呀!唉!”
这时,隐在角落处的几个大男人,急得扯着头发,懊恼错信孙袭欢纵游花丛间的自信。
事实证明,小姑娘与女人,并不能相提并论。
在孙袭欢束手无策之际,封梨双幽幽地抬起眸,哽咽道:“为什么当年你不留下来……如果你留下来……毒姥姥就不会趁机对付爹娘,或许、或许爹娘就不会死了……”
在她的心里,对曾在雪山极境小住过一段时间的孙袭欢,有着极为深刻的孺慕之情。
于是,在他这不经意的问话下,她心里筑起的防备,自然而然崩塌、瓦解。
蓦地,一股深入心扉、透入骨髓的痛楚,狠狠揪住了他的心口。“双儿……对不起,如果五叔早知道,死都不会走的!”
封梨双吸吸鼻子,试着定定心绪,无奈委屈与酸楚瞬间涌上心头,化为热烫的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地泛滥成灾。
“如果爹娘没死,我……我也不用孤孤单单一个人……我也不会被人欺负……我好怕……好怕……”
在她低低啜泣,语音模糊地诉说着一切的同时,孙袭欢被心疼的感觉揪得几乎快要不能呼吸。
他轻抿着唇,万分心疼地将她紧紧抱入怀里。“对不起……全是五叔的错……是五叔不好……”
“呜……”紧揪着他的衣襟,封梨双长久来的压抑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哭得泪眼婆娑。
蒲扇大手轻轻落在她的背上,孙袭欢柔声道:“不怕、不怕,你回来了,你有尘儿的爱,还有所有师叔的爱,五叔会保护你,不哭、不哭!”
在这样柔声轻抚下,封梨双泣不成声。“五叔……爹死了、娘也死了……双儿好害怕、好害怕……”
纵使外表看起来是多么坚强、独立,但她终究是个姑娘家。
顿时失去双亲的守护,她心里的茫然、无助,不言而喻,更遑论她还得面对那些欲抢神药的江湖人士、及毒姥姥的追杀……
这一刻,隐在角落的众人,无不心疼她的遭遇!
此时,在一旁默默看着一切的图定光抑不住心里的激动,“哇”的一声冲了出来。“双儿不哭,十叔也会保护你、会疼你的!”
“喂!老十,你是怎么一回事,回来、回来!”
“天呀!老十,你真是想要女儿想疯了,你可别把双儿吓跑呀!”那一瞬间,为了阻止图定光的失控,状况一下子混乱了起来。
封梨双泪眼朦胧地由孙袭欢怀里抬头,在一一瞧见众师叔们关切的神情,她心里的感动无以复加。
当她看着十叔因为突然冲出来而吃了一记爆栗,像个大男孩似地唉唉大叫时,封梨双破涕为笑。
原来,这就是爹娘心目中的“步武堂”,她终于感受到、也看到了!
第九章
消除了心中的芥蒂,真正与师叔们见了面后,她在众人殷切期盼下,像个说书人,用了一整夜的时间,娓娓交代了这些年来他们一家人在雪山极境及长白山地生活的一切。
那一晚,她在回忆过往点滴的同时,也跟着敞开了心房,让“步武堂”这个大家庭的爱,涓滴落人心田。
心里所有苦涩与无奈,也在那一夜,得到宣泄的管道,迅速蒸发。
而原本像颗尖锐石子的她,在一日一日滴水穿石的感动下,逐渐磨去身上的棱角,逐渐学会细细体会感受。
在她倚在靠窗的卧榻前,没来由地想起近日点滴,发起呆的同时,屋外传来一阵轻盈脚步声,下一刻,“咿呀”推门声落入耳底。
她回过神,瞧见穆夕华端着补汤进屋的身影。
发现她孤零零的身影偎在靠窗的卧榻上发呆,穆夕华心头生出一股怜惜之情。“怎么坐在窗口吹风呢?”
仿佛还不习惯她随口一句话里深藏的关切,封梨双怔了奸半刻才有些不自在地唤着。“四、四婶。”
听到她开口唤她,穆夕华给她一个鼓励的笑。“过来,四婶帮你炖了盅人参鸡汤,快趁热喝了。”
封梨双闻言,竟感到过意不去。“其实,我的身子已经休养得差不多了,您不用再费心为我做这些。”
她常想,再这么继续进补下去,她可能很快会变成小母猪。
穆夕华露出莞尔一笑,边舀着鸡汤边说。“偷偷告诉你,这人参可是你十叔到北方特地买回来给你补身子的,他不好意思当面对你说,硬是缠着我,要我帮你炖盅汤。至于这野鸡,则是你七叔今早到后山帮你猎的。所以充其量,四婶我只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听着她柔软真诚的语调,封梨双感觉到胸口因为感动微微缩着。
她屏着气,半晌才红着脸儿,哽咽地轻声说:“四婶谢谢您,请您也帮我……帮我谢谢他们。”
穆夕华忍不住失笑地抬起眼看着她。“有些话亲自说会好一些,再说,你爹娘不在了,叔叔婶婶们多疼你一些,不为过吧!”
“好。”她轻轻应了一声,表情还是有几分不自在。
在“步武堂”住了几个月,封梨双终于深深体会到,娘亲临终前那一句话的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