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下雨,空气十分湿闷,不能点灯的船舱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强烈的不适感令她胸闷头晕,她无法待在空气流通不畅的舱内,她决定到甲板上去。
“格格,不能去,外面正下着大雨,淋了雨会生病的。”
当听说她要出去时,康嬷嬷坚决反对。从船出现颠簸开始,她和秋儿就在这里陪伴格格,她俩虽然也感到不舒服,但不像歆怡那么严重。
“我已经生病了,还担心什么?”歆怡站立不稳地抓住固定在船上的案几说。
可康嬷嬷不让她去,在黑暗中扶着她说:“格格不是生病,是晕船,听人说乘船遇到风浪时会很难受,格格快躺下,睡着就没事了。”
“可是我睡不着啊。”歆怡在难以忍受的晕眩中退让道:“好吧,不去甲板也行,快打开窗户,我需要呼吸,需要风,而且这里太黑了。”
拗不过她,嬷嬷只好让秋儿打开窗户,船舱内立刻有了微弱的光线。凉风挟带着冷雨迎面袭来,秋儿赶紧找来披风替她穿上。
窗口虽然风雨扑面,却能减轻她胃部的不适,因此她再也不愿离开窗口。
天亮前,河水涨潮,风浪更大更急,一个个漩涡挟带着长江上游滚滚而来的泥沙冲击着船身,这是掌船人的梦魇,也是乘船人的灾难。
船速很慢,但船身剧烈的起伏摇摆丝毫没有减缓,歆怡头晕脑胀,眼前发黑,频频呕吐,觉得自己正被一股无法控制的力量抛入旋转的空中……
“康嬷嬷,怎么办?格格病了,船上的御医偏又去了副船,不如我们去找额驸吧?”秋儿看着她痛苦的样子,焦急地对嬷嬷说。
“不要去。”刚吐过的亩怡虚弱地说:“他又不是御医,找他来有什么用?”
可是康嬷嬷却有不同的看法。“让秋儿去吧,额驸见多识广,又是江南人,一定知道该怎样对付晕船。”
“不准!”歆怡严厉地说:“你们是想害死我吗?男人多以貌取人,我好好的时候他都嫌弃我,如今我这个样子让他看见,以后他还会亲近我吗?”
说着,成亲以来一直被冷落的委屈和此刻身体的不适,让她禁不住流下眼泪。
见她如此,两个贴身家仆自然不敢再多说,只是更加小心地照顾着她,暗暗祈祷风雨快停,波浪不兴,让她们的主子一路平安地到苏州。
天明后,风雨未停,但水浪稍小,可是趴在窗口的歆怡头晕恶心的症状毫无缓解,频繁的呕吐让她全身无力,直冒冷汗。
看着一向活泼健康的漂亮格格,一夜之间被折磨得不似人形,康嬷嬷和秋儿都很心痛,最让她们担心的是格格整日汤水不进。
“格格,你吃点东西吧,也许吃了能止住呕吐。”秋儿恳求道。
陷入极度痛苦中的歆怡没有回答,只是举起苍白的手摇了摇。
晌午过后,看着越来越虚弱的她,康嬷嬷和秋儿担心极了,既然不能找额驸,那他们就找船上的主事,请他们联络福大人,把副船上的御医送来。
这样做既不违背格格的意愿,也能救格格。
可惜,他们得到的答复是,这个计画无法实施。
秋儿不信,坚持要试试。
当侍卫长陪她冒雨来到甲板上时,她知道他们没有骗她。风雨在船的四周形成一道厚厚的雨幕,站在船舷往外看,只能看出方圆不足十丈的模糊景色,远处则是混沌一片,根本没有大船的影子。
沮丧的秋儿伏在船舷上大哭,侍卫长虽同情,却也只能爱莫能助地望着她。
走出舱门的叶舒远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雨中哭泣的丫鬟和悲戚的侍卫长。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一听到他的声音,秋儿立刻收住哭声,也忘了格格的叮嘱,跪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对他说:“额驸,快去看看格格吧,格格病了!”
“病了?什么病?”乍听歆怡病了,他大吃一惊。
“晕船。我和康嬷嬷想找御医,可是找不到福大人的船。”秋儿又哭了。
叶舒远对她说:“别跪了,起来吧!福大人的船说不定在前头了。”说着,他抬脚往主舱走去。
走进了几日没来的舱房,他震惊不已。华丽舒适的舱房一片狼藉,敞开的窗户任由肆虐的风雨穿过,近窗的地板湿漉漉一大片,正在擦拭水渍的康嬷嬷似乎已精疲力竭,而他的视线在看到伏在舷窗上的娇小身影时愣住了。
“歆怡?”他大步走过去扶起她,她的苍白和憔悴让他的心似被锐器划过。
“额驸来了?”康嬷嬷迎过来告诉他。“格格晕船,从昨夜起就滴水未进。”
“为什么不来告诉我?”他沉着脸问。
“格格不让……”紧跟着他进来的秋儿回答。
他没再说话,将她抱离窗口。
昏睡中的歆怡被吵醒,意识模糊地睁开眼。“让我在这里……我要吐……”
话没说完,嘴里就发出令人惊心的呕吐声,康嬷嬷立刻将手中的瓷盆放到她口边,一阵呕吐后,她更加虚弱。
“你……走,我不要你嫌弃……”当认出抱着她的人是谁时,她立刻推拒他,可是她此刻的力气如同婴儿一般。见他不放开她,还把她抱到床榻上时,她瞪着她的奴婢们。“我……你们……不忠……”
“奴婢只想找御医,万万不敢对格格不忠!额驸是听了奴婢与侍卫长的对话,才得知此事的!”秋儿急忙跪在榻前,可她闭上了眼,只有一行清泪滑下。
“格格……”这次呼唤她的不仅是秋儿,连康嬷嬷也跪下了,但她仍不睁眼。
见她不肯睁眼,两个奴婢也不敢起身,叶舒远轻声说:“你不要怪他们,我本来今天就要过来的。”
歆怡知道他在说谎,目的是为了让她原谅奴婢们。让他看见她最狼狈丑陋的模样已让她羞愤不已,再想到他之所以现在这时候来看她,不过是因为刚好听说她生病了,碍于礼数不得不来,她心里难过不已,身体的不适也更加严重,因此她紧闭双眼不想理他。
“我虽不是御医,伹知道该如何治疗晕船症。”不在乎她冷漠的态度,叶舒远解开她身上挡雨的毛毡披风,对秋儿说:“我需要干净的水,你快去取来。”又对康嬷嬷说:“她的衣裳湿了,去找件柔软吸水的干净衣裳来。”
两个跪在地上的奴婢,只得起身各自去执行命令。
歆怡一动也不动地躺着,叶舒远的声音从她耳边飘过,却没进她的耳朵里。此刻,没有风吹雨淋,她更加感到胸闷和头晕恶心,总觉得有东西在腹中翻腾,她咬牙忍着,绝不愿当着他的面呕吐。
可是,天不从人愿,一个不算小的颠簸让她没法忍住想要呕吐的感觉。
“呕”地一声,她挺身坐起,头一歪就止了出来。
坐在床榻边的叶舒远没来得及找溺盆,结果用自己的衣襟接了她的呕吐物。
这可怕的一幕刺伤了歆怡高傲的自尊,她羞愧地想,如果有丝毫力气,她宁愿从这船上跳下河去,也不愿看到他同情怜悯的目光。
然而,她无力跳河,而是虚弱地昏睡过去了。
拿着瓷盆赶来的康嬷嬷见额驸一脸怔愣地看着衣襟上的秽物,以为他生气了,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为他擦拭,再去取来他的衣服,一再赔罪地要他换下。
但令康嬷嬷吃惊的是,叶舒远并未生气离开,反而在秋儿取水回来时,要他俩去休息。“窗户就由它开着,你俩去休息,这里有我。”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