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他没听懂。
“你珍藏绣者的心意了吗?”她问,脸上带着一分凄绝、两分怨恨。
“是的。”
他居然敢大言不惭说是?
四目相交,曲无容寒目对他,望得人不自觉泛起阵阵冷意,怒气在她胸中冲撞,急欲寻到宣泄出口。
而他眼神充满诚恳真心,他是珍藏了颖儿的心意,只是来不及对她表明;他是爱她爱到无法言喻,只是没机会对她说千百声我爱你,他有无数遗憾,但对颖儿的心,真诚无伪。
两人不语,她的质疑对上他的诚挚,她的怒涛袭击不了他的恳切。
倏地,曲无容起身,椅子顺势往后倒去,狼狈地,她拖着跛足朝内屋走去,她的恨,何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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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屋中燃起油灯,金黄色的灯光照出一室温暖,吉祥、如意无事可做,缠着冷刚说话,他皱起浓眉,手足无措。
曲无容从书上抬起视线,淡淡笑着。冷刚快被弄疯了吧?
“吉祥、如意,你们想听故事吗?”她试着解救冷刚。
“姑娘要讲故事给我们听?”吉祥、如意舍弃冷刚,跳到她身边。
“不嫌弃的话。”
“太好了,吉祥,你去泡茶,我去拿些瓜果点心,姑娘,等等我们哦!”说着,两人快手快脚走出屋里。
只不过是讲故事,又不是看戏,何必又是茶水又要点心?不过,随她们去吧,能替冷刚解围,又教大家愉快,很好。
不多久,她们张罗了吃食,摆上几把椅子,连同候在外面等待传唤的太监也让她们拉了进来,一人一张椅、一盏茶、一把瓜子,人人有份儿。大家都很开心,只有冷刚还是不快意,因为他被吉祥、如意一左一右夹在中间。
“去年我和冷刚到安和县,那里正传染疫病,病情散播得非常迅速,全县有半数百姓染上病,大夫想破头,想不出这病源打哪儿来。患者由双足开始出现黑疹,很快地,三五天之内,黑疹扩散至全身,虽不致命,却麻痒难当。”
“唉呀,痒比痛更难受,我入宫前,家里穷,床铺底下全是跳蚤,每天睡觉这里痒那里也痒,有时候痒得不得了,东蹦西跳,我奶奶老笑话咱们,说是小猴儿在跳舞呐。”小太监插话。
“别嚷嚷,让姑娘说故事,我爱听。”如意出声制止。
曲无容低眉浅笑,她喜欢上这份热闹。
“初到安和县时,看见庸医当街卖药,一帖五文钱的药材被哄抬成五十两银,百姓苦不堪言,可那药只能控制麻痒程度,断不了根。我们进县府公堂,想听听官医对此病的看法,哪知,官医、衙役全上街卖药了,衙门里空无一人,我们还被守门的老翁赶出去。”
“那衙门岂不是大捞一笔?”吉祥问。
可不是大捞一笔?后来疫情控制住,无耻的安和县令还以此向圣上邀功,得了个六品顶戴。
“我想,得找出病源才救得了命,传染一定有根源、途径,不会一下子莫名其妙整个县都陷入疫区。”
“姑娘找出来了吗?您有没有被传染?”太监又加话。
“我没事,也找出原因来了。有人在水源处漂染布料,染剂有毒,毒顺着河水流下,成了镇民的饮用水。换言之,那不是疫病,而是集体中毒。”
“后来呢?”
“冷刚当了几回梁上君子,偷窃库银百万两,拿这笔银子买药材分赠百姓、雇人四处宣传不可饮用河水。”
“太好了,疫情控制下来,县民一定当姑娘是活神仙。”
“精彩的还在后头。”她轻笑。
人心恶,忘恩负义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事。
“还有精彩的?”
“在源头开漂染厂的是县令的侄子,县令知我花银子雇人四处宣传,直说妖言祸众,要缉拿我们到案,幸而百姓堵在门口,我和冷刚才不至于成了阶下囚。”
“为了掩护,我们每日住在不同的百姓家中,县令发下公文,不准药铺把药材卖给我们,于是明着不敢买卖,药商只好同我们暗渡陈仓。”
“好可恶的县令,真该让皇上打他一顿板子。”如意不平说。
“幸好,病人身上的毒在药物控制下,慢慢解了,投过药,河水也渐渐变得清澈。冷刚领着百姓走一趟漂染场,把里面的东西砸的砸、烧的烧,还把县令侄子抓起来痛殴一顿,眼见大势难挽回,民怨高升,县令不得不下纸公文,规定水源上头不准开设染布场,百姓才又敢喝水。”
“太好了,这就是团结力量大,以后咱们也要团结,那些老嬷嬷才不敢欺负咱们。”
说话的是前几日被汤药烫伤的太监小贵子,他让曲无容要到身边来服侍了。
“你在胡说什么?老嬷嬷不是欺负,是在管教咱们,哪天你学精了、乖觉啦,老嬷嬷哪还会骂你?”吉祥用食指推推小贵子的头。
“是,吉祥嬷嬷,小贵子错了。”他一说,大伙儿全笑了起来。
“姑娘,还有没有故事?好好听呐!”如意拉拉曲无容的袖子问。
“是啊、是啊,再说一个吧!”小贵子道。
她偏头想想,说:“今年年初,我们路经水云村,恰巧赶上了一场热闹。”
“庙会吗?姑娘一定得尝尝糖葫芦,那味儿啊,好吃得梦里也会想呢!”小贵子说。
“偏你那么多话,老打断姑娘,你就安安静静吃东西吧!”说着,吉祥把糕点塞进他嘴巴里,惹出哄堂大笑。
曲无容微笑说:“水云村里不是办庙会,是在办杀人仪式。他们把一个大腹便便的女子绑在高高的十字桩上面,下方还堆了柴火,村人拿了石子拚命往她身上砸,砸得她满头鲜血直流,奄奄一息。”
“天呐,没王法啦!”吉祥惊呼。
“当时我也这么想,我问村人,究竟是怎么回事?一问之下方知那女子是牛老爹的闺女,未出阁的女子不守贞,竟和野男人暗结珠胎,村人正打算放火烧了她,让村里年轻女孩有个警惕。”
“太残忍了,两条人命啊,官府不管吗?”如意也忍控不住。
“我不知道官府管不管,但我是非管不可。冷刚飞身上木桩救人,我挡在众人面前表明身分,我告诉他们,我是京里来的神医,这位姑娘不是暗结珠胎,而是得到一种怪病。
我当场大声问牛老爹,她是不是逢早便吐?是不是夜里不成眠,常常莫名其妙掉眼泪?是不是发枯、骨瘦、目青、不进饮食?牛老爹被我这么一喊,慌了,直点头。”碰上这种事,哪个姑娘还能吃得下、不掉泪?过度焦虑的结果,自然是发枯、骨瘦、目青、夜不成眠了。
“然后呢。”吉祥催促。
“于是,我断她得了怪病,而且此病会传染给别人,若是烧了她,尸骨成灰让大家吸进去,恐怕整村无一幸免。就算埋了她,病毒也会从泥土里面窜出来,这种病唯一的医法就是趁人活着的时候.在身体里面用药物消灭。”
“真有这种怪病?小贵子活了十几年啦,听也没听过。”
“当然是假的,蠢蛋。”如意戳了戳他的额头。
“那么,他们信了吗?”吉祥问。
“我当场表演了一手针灸,把大家唬得一愣一愣的。我告诉他们,这种病太难医,我得带她回去找我师傅。然后,我们就把她,连同她的男人一起带离开水云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