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实说。
“终是我自己搞砸了,我欠下她一笔救命恩情,却害了她的命,我……真的很抱歉。”颖儿用自己的命换得她活命,这恩情,她一世也还不清。
“我娶了你却不能真心相待,是我辜负你。”
“你曾经想为我们的婚姻努力的,对不?”
“对,若不是颖儿死去,我很希望你们能成为好姊妹。”许是他太贪心,才会苦难连连。这五年,不管对他、对公主、对颖儿,都是折磨。
“我也想过同她成为好姊妹的,只怪命运捉弄人。”公主叹气。“我可以问你一句话吗?”
“你说。”
“如果我抛弃公主身分,同你下江南,你会不会试着拿我当妻子看待?”
他低了眉,再抬眼,眼底写满抱歉。
宇渊不必回答,她已知答案。“在你心底,不管生死,纪颖是你唯一的妻子?”
“是。”
她懂,他只能给她名分,给不了夫妻情爱。
“那么,我不到江南了,我想我还是适合留在京城里当公主。”
宇渊告诉她,已将事业重心移往南方。
他想远离朝廷吧,既然想远离,又怎能带着她这位“宫中代表”前行?
“我尊重公主的决定。”
“你会好好照顾小宁儿?”那女儿啊,与她无缘,她无法真心疼爱。
“当然,她是我的女儿。”
“那……由我来写休书。名誉于你,已如浮云,但仍是我骄傲的维系。”
“但凭公主。”无所谓了,下江南后,他将隐姓埋名,为自己寻找一份真正的生活。
“如果我再嫁,驸马会进京同贺?”
“不,我会遥祝公主幸福。”
瞧,他对她无半分占有欲,怎能期待有朝一日,他回心转意?
公主苦笑。这刻,她终于明白,世间有许多事可以勉强,独独爱情,勉强了人,却勉强不来真心情。
尾声
万籁俱静,偶尔几声虫鸣谱出夏季恋曲,几只提着灯火的萤火虫误闯入竹林,点点亮光闪烁。
屋里荧荧灯火忽明忽灭,床上人儿传来规律的呼吸声。
都睡了,与大地日月同眠,只有爱嬉闹的夜风,偷偷自窗棂探入头;只有温柔皎洁的月色,悄悄射入光束。
一阵骚动,床上的男子呼吸急促沉重,倏地,他弹坐起身,口里惊呼着:“颖儿,别走!”
他喘息,涔涔汗水湿了背脊,环视四周,一件件熟悉家俱进入眼帘,柜子、桌子、椅子……呼……他还在这里。
缓缓吐气,他紧绷的脸庞渐渐恢复柔和。
“又作恶梦?”身边女子醒来,揉揉惺忪睡眼,用袖子替他拭去满头汗水。
四目相交,他伸手,将她拥入怀中,紧紧、紧紧的,他需要更多力量,来证明她还活着。
“渊……”
她轻拍他的背,像安抚婴儿般,一年了,恶梦仍断断续续在夜半将他扰醒。真是的,她把一个勇敢男人给吓胆小了。
“不要离开我,片刻都不要。”他耍赖。
“我知道。”
从她下得了床,她就真的成了他的“影儿”,他在哪里,他的怀中必有一个用暖裘裹紧的女子,他们没分开过。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还头痛吗?胸口闷不闷?”
“好了,全都好了,我现在健康得像头牛。”
宇渊老问这问题,气得爷爷想捶他。奶奶说,这辈子还没有人敢用这种话来侮辱爷爷的医术。
宇渊忘不了,当司徒先生告诉他,仵作验出那具烧焦的尸体是男子时,他五味交杂的心情,他冲进醉语楼,蛮横不讲理地逼姚红衣交出颖儿。
他无赖的模样,比当年的宝安公子更过分,可他不在意,他只想要达到目的。
然后他见到颖儿。
她服药日近了,体力变得很差,脸色苍白、四肢无力,她一日需要近十个时辰的睡眠。
但冷刚不在身边照料,红衣说,冷刚不肯放弃救姑娘,不管曲爷爷在不在、有没有九转续命丹、会不会白跑?他都要回一趟爷爷家,并想办法将曲爷爷找来。
对,就是这个“不放弃”的信念,一群人用意念救活颖儿。
司徒先生和百草堂里所有的高明大夫,不分昼夜,在颖儿身上用尽所有想得到的办法。颖儿甫清醒,宇渊便逼着她传授医术,好用来医治她自己。
然后,服药日到了,颖儿竟没有预期中的气血逆转、痛苦难当。他们不知颖儿可以撑多久,只想着尽心尽力,只想着成功,不考虑失败在哪里。
五日后,冷刚带回曲爷爷、曲奶奶,原是不存指望了,没想到颖儿还活着。
就这样,他们救活颖儿、他们一起移居江南,创造属于自己的安乐天堂。
“司徒先生说你太瘦,要品福楼的朱老板替你整治菜肴。”宇渊说。
“别要吧,我很珍惜我的身材。”
“就算你变成母猪,仍是我最珍视的颖儿。”他在她额间印上一吻。
“得用这么激烈的方法,才能证明你爱我?不必,我相信你爱我。”她笑着与他额贴额。
她还能不相信?昏迷间,是他一句句“我爱你”,让她不放弃生命;他说要坚持,她便听话坚持下去;他说她是唯一,他果真就让她成了唯一。
知道吗?离弃公主,他是史上第一人。
她永远忘不了,病床上,他腮边热泪未褪去温度,新泪又滚下;他恐吓,她敢死,他一定舍命追随;他发誓,这回,天上人间,纪颖都不准抛开钟离宇渊。
他不断诉说着别后离情,说他的生命失去她便失了意义,他口口声声懊悔,但愿坠崖的是自己。
心痛难言语,原来,少爷爱她,比她想像中多更多,她不只是“重要”,更是“唯一”;原来,他们让太多误会离间了两颗心,是无数个阴错阳差,错判了他们分离。
苍天呐,您怎能这般不公平,怎能无端扯断他们的爱情?难怪他的快意死了,只剩下伤心;难怪他说无法不计较老天待他苛刻,他的苦啊,她不舍。
事过境迁,再谈起那夜,冷刚被封穴道解除,回到小屋,看见曲无容昏迷不醒,而侍卫正在点火烧屋,他动手打昏对方、救回颖儿的过程,宇渊仍然激动难当。
他硬要把桃红送进牢房,是颖儿千劝万劝,劝他不该迁怒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他才勉强放桃红一马。
然后依计画,她带着宇渊的女儿小宁儿,与冷刚、爷爷奶奶、红衣、司徒先生……一大群人浩浩荡荡下江南,重新建立事业,独留宇渊在京城收拾善后。
是该收拾善后的,他对公主有愧欠,他必须还尽情债才能下江南,重新开启人生。
没有承诺,没有立誓,她甚至不敢确定公主会让宇渊离开,但她就是对他有很多很多信心,相信他不会辜负自己。
而他,果这没辜负她,他在短短的数月后回来,他们的人生展开新页。
“明天,我们去采莲花。”他说。他爱极她亲手剥的新鲜莲子。
“我不敢。”环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胸前,他爱她的亲匿,而她爱上与他相依。
“为什么不敢?”
宇渊亲亲她的额。终于,她成了他的妻,他们有了长长的一生世,有了盟约、有了永世不离弃。
“爷爷划下范围,说莲花池是他的,谁都不准靠近。”
她抓起他的手同自己相连,多么圆满的爱情线啊,从今尔后,苦难已经离他们很远。
“他又招惹奶奶?”每回爷爷惹奶奶,他就要弄一块区域范围,不准旁人接近,谁晓得,这回他要在莲花池里搞出什么新鲜玩意儿,同奶奶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