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茶奉上後,赵掌柜迟疑地喝了一口,心里忖度著该如何回答。
瞧见他脸上多变的神色,她猜测道:“是跟我有关吗?”
“不是的、不是的!”脸色大变,赵掌柜忙摇头否认。
“那麽是什麽?”她极有耐心的继续问。
赵掌柜欲言又止的瞟了余美人一眼,突然以万千的气势一口豪饮,把茶当酒壮胆,重重地放下杯子,开口说:“最近京里开了许多茶庄,皆是隶属於刘家茶庄的分号。”
余美人颔首,同时宽了心。
她一直惦记著个把月前另外一间分号的掌柜说的话,还以为又是谣言惹的祸。
“刘家的分号并没有我余家来得多,况且茶的优劣一喝便能分辨,如何能使营收掉了两成?”刘家并无法撼动余家在长安京的生意,这点她身为当家早巳确认过。
“这刘家今非昔比呀!”趟掌柜解释,“东大街刘家茶庄硬是多了咱们余家茶庄一间,听西大街、北大街和南大街的分号掌柜说也是相同情况,且小的差人去刘家买过茶叶,这茶也跟以往刘家所卖的大大不同,不但风味绝佳,那茶香更是号称三日不散,唯一不变的,大概就是他们的价格了。”
“削价这事难道没有引起其他茶商的反弹?”所有价格都是茶商讨论後订下的,不得过低也不得过高。
“不,刘家并没有削价,而是维持一贯的低价,却卖出超乎价格的好茶。”
“那茶……难道比咱们余家的还要好?”最重要的还是这一点。
“不能说比咱们余家好,而是该说……”赵掌柜面有难色.停顿了半晌,才说:“应该说是跟咱们余家不相上下。”
“真有此事?”这下余美人的脸色也无法维持平常。
“当家若不信可以去瞧瞧。”
灿亮的眸心漾著深思,纤指重新掐上下颚,她点头道:”我懂了。谢谢赵掌柜跑这一趟,我让马车送你回去。”
赵掌柜离去後,她兀自沉思著,却怎麽也想不通。
百思不得其解,最後余美人决定亲自跑一趟刘家茶庄去瞧瞧。
第7章
东大街的刘家茶庄原是间小茶庄,在长安京里没有太多分号,而且铺子小,装潢更是阴暗,是以余美人从来未曾仔细注意过。余美人让马车在东大街口停下,一路步行至刘家茶庄,这一看可真让她心里一惊。
原本低矮的门面经过重新整修後变得宽敞明亮,大至屋内摆设,小至雕花栋梁,样样比照余家的铺子,就连一走进去都有股同样清新的陈年茶香味弥漫:刘家茶庄在东大街上所有的分号几乎都是同一个模样,摆明了就是冲著他们余家茶庄而来。
“这刘家肯定是一觉醒来後突然多了堆银子没地方用,才能砌出这样的铺子。”杏梅在一旁小小声的开口。
睨了杏梅一眼,余美人款款走进刘家茶庄。
正在谈事情的掌柜一见著她立刻迎上前,一脸和气的笑容,给她一种置身在自家茶庄的错觉。
“水夫人日安。”余美入朝他颔首,“掌柜的别多礼,我今日来是来喝茶的,一切随意即可。”
“那麽,水夫人这边请。”掌柜领著她到接待上宾的上房,“水夫人想喝什麽?最近白毫鸟龙有新货,要不要试试?”
余美人想了一会儿,“不了,白毫乌龙太浓,我不偏爱重口味的其他都行。”
“那麽碧螺春如何?”掌柜又问。
“好,就碧螺春吧。”余美人这才颔首。
“夫人请等等。”掌柜差人去取了适量的茶叶回来,亲自替她沏了壶新茶。春茶浓郁的香气开始飘散四周之时,余美人嗅著茶香,眼神有些困惑。
先不论她喝过这茶与否,这香气分明就是……
她的思绪被打断,掌柜将品茗杯奉上她的面前,“水夫人请。”余美人如同往常拿起杯子先嗅了嗅香气,然後才浅尝了一小口。当茶的滋味在口中化开来,她的神色从原本的疑惑丕变,媚眼惊瞠,握著杯子的小手不断颤抖,差点抓不住杯身。
“水夫人,您还好吗?”掌柜见她脸色不对劲,忙问。
余美人愣愣的望著他,眼神对不准焦距,神情慌乱无措,看得人好不心疼。
杏梅赶忙低唤她:“少夫人、少夫人!”
“嗯?”余美人好半晌才回神,惊觉自己泄漏了太多情绪,随即一整面容,嘴角勉强扯出微笑,“这碧螺春香气浓厚,茶色碧绿清澈,味道甘醇韵喉,风味绝佳,果真……是好茶。”
掌柜听了好不骄傲,“这是咱们茶庄里卖得最好的一种茶。虽有茶以新为贵的说法,但这碧螺春无论放得再久,亦多得是人抢著买。”
“……毕竟有些茶种是陈茶更佳,这碧螺春人人会抢著买也不无道理。”嘴里说著口是心非的应对。捧著杯子,她仔细的凝视著杯中的茶汤,越看越出神,心头也越来越杂乱。
当今圣上爱喝的就是碧螺春,几代以前的余家茶庄早就为皇室钦点的御用茶庄,到了现在更以碧螺春为主,细心研发栽培出最好喝的碧螺春,而御赐亲封的“天下第一茶”指的便是他们余家不泄漏栽种方式的碧螺春。
而今,为何会出现在刘家的铺子里?赵掌柜说他喝过刘家的茶,可不知他有没有喝过这碧螺春?如果喝了,难道喝不出来这是余家的茶?
她对自己喝茶的味觉极有自信,绝对不会错认,所以她可以肯定这是自家出产的碧螺春。
“是的,水夫人果然不愧为从小生长在茶庄,对茶的品味和见解别有一番见地。”掌柜不知道她心里的疑惑,顺口褒奖她。
“掌柜过奖了。”她的回答仍是心不在焉。
一旁有小厮上前附耳对掌柜说了几句话,掌柜起身道:“水夫人,小的有事先失陪了,今日的茶就记在小的帐上便行,夫人您请慢慢品茶。”
余美人微微颔首,没有答腔。
待掌柜离去後,杏梅才问:“少夫人,您在想什麽?”主子一整天心不在焉,就连喝茶都能喝得脸色大变。
她看得出神,像是想将茶的浓度颜色以及所有的细微之处都刻在脑子里。
“不,没什麽。付帐,咱们走吧。”余美人站起身,准备离去。
“可刚才掌柜的不是说记他帐上嘛……”
“我说付帐。”她的声音略沉,出水芙蓉般娇嫩的脸上表情凝重。有些事,她必须好好厘清才行。
等到主仆俩的身影走远,水明月才从隔壁的房里走出来,看似温和的目光有著凌厉,直瞅著那道素白的身影。
“水当家,这样做真的好吗?””适才的掌柜跟在水明月身後,有些局促不安地问。
“能够赚钱的生意,难道你要拒绝?”佣懒的眉一挑,水明月态度是可有可无,令人摸不著他心里想的。
掌柜面有难色,支吾的开口:“这要是让水夫人发现了,以後我刘家茶庄可就……”
水明月扬手,不甚在意道:“到时你尽管去说是我拿的主意。”话落,率先迈步离去。
掌柜愣眼巴睁地看著水明月离去。只要是商人都知道白纸黑字的力量有多大,如今又没签约押印证明出主意的是水明月.掌柜只能在心里苦叹,到时候要是拿主意的水明月翻脸不认帐,他上哪儿喊冤?
掌柜一脸苦哈哈的表情,与虎谋皮的道理他在此刻有最深的领会。
出了刘家茶庄,余美人首先来到赵掌柜的分号,进入後堂一坐上太师椅,她立刻掏出揣在衣襟内的帐册,摊开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