颤抖着,她试着要笑,神态却楚楚可怜,终是低语:“……当时,那位姓皇的大当家赎了我,我跟着他们一行人离开,马队一直走、一直走,离江南好远好远了……那一天,他们在林子里扎营生起火堆,要我跳舞助酒兴,我跳了,舞不到一刻钟,有十来个男人忽然起身围在我周遭,手舞足蹈像也随着我起舞似的,却是一个把我推过去,另一个又把我推向别人,他们……他们又搂又抱又亲,拿我玩乐……后来是那位大当家恶声恶气要他们收敛,说我是他砸重金买下的,要玩也得他先好好玩过再说……”
合了合睫,难启齿的事如今都已说出,她脸色黯淡,眸子却闪着莹泽。
“我以为可以的,以为忍忍就过去,无所谓啊,反正跟谁都没关系,一个、两个、三个、无数个,有什么差别呢?有谁要这身子就尽管取去……取去吧……”轻笑,鼻音已浓,珠泪滚在眼眶中。“但是啊但是,原来我还不够认命吗?所以才会明知有可能是死路一条,还是冒险逃向那片无尽的雪原,就算真死在雪地里,也觉得自己死得干净、一了百了……是吗?力爷,我逃了,其实是为了让自己死得干净些,就为了这个吗?”
“婉儿!”力千钧心痛低喊。
铁臂锁紧,他再次搂紧她,那力道重得像要在她身上烙痕,想把她护着、掩着、藏着、珍惜着,不让风霜雨雪再欺侮她。
“好累……”埋在那宽阔胸膛,嗅着那温暖气味,云婉儿浑身宛如被抽走气力,整个瘫靠过去,喃喃说着:“我要的不多,真的……我的愿望很小、很小的,我只是想过寻常人家的生活,想平平淡淡地过日子,粗茶淡饭也甘之如饴。来到‘霸寨’这两年,是我活至现在过过最好的日子,我想活着,想在这里过活……这里的人很好、很好,他们……他们……”
突地,她又一次抖着双肩、浑身颤栗,恍恍然道:“不行的,我要是留下,会出事的,会给寨里的人带来麻烦。那些人……他们不会善罢干休,力爷——”她猛地抬起小脸,泪在流,眼睛却瞠得圆亮,仿佛没意识到自己在哭。“我得走了,要逃啊!”
“你能逃去哪里?”他沉声哑问。
她定定瞧着,摇了摇头,却说:“只要离开这儿就行,逃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我不在了,他们就不会再跟‘霸寨’为难。”
说是风就是雨的,她挣扎着要站起来,柔躯却被力千钧牢牢困守。
“力爷……”
“你逃远了,从我怀中逃开,我怎么办?”
咬着唇,云婉儿迷迷糊糊瞅着他直掉泪,心痛如绞,当真是割舍不下。
力千钧俯下头,宽额抵着她的,深深叹气。
“傻姑娘,你还不知吗?你已经逃得远远的,逃到我怀里……到嘴的鸭子我怎可能放手?你想再逃,别痴心妄想,那是不可能了。”
第八章
“咦……你来啦?”感觉到夜风奇异波动,男人从炕上翻身坐起,刚醒,头发乱乱的,冲着出现在炕边的母骡笑了笑。
母骡踱得更近,白毛鼻头顶了去,这会儿不蹭他的肩臂或胸口,而是轻触着躺在内侧睡着的姑娘的腮畔,蹭掉她的泪痕。
“呼噜噜——呼噜——”
男人搞不太清楚是否身在梦中,是真醒,抑或醒在梦里?即便疑惑着,对于母骡“呼噜噜——”的哼声仍一下子便了解其意。
他耳根热了,讷讷解释。
“姑娘在我怀里睡着,流泪睡着,我把她抱土炕……她睡得不太安稳,直揪着我的衣,我舍不得拉掉她的小手,才、才爬上炕陪睡的。”只陪着睡,他手脚很安分啊!
母骡抬起大骡头,又哼声。
“什、什么?!骂我没好好把握机会?!你……你真是我家的春花吗?这种话你都说得脸不红、气不喘?”
“呼噜噜……”
“负责?我当然对她负责啊!”用力猛点头,只差没指天咒地,目光再瞥向沈睡的秀脸儿时悄悄覆上柔色。“她是我罩的,我很乐意负这个责。”一辈子。
“她说她不好,其实是不知道自个儿有多好。春花,你知道的,不好的那一个是我,我根本没姑娘所以为的那么光明磊落……我很久没当恶人,但这一次势必得再当一次。”
抬起头时,那张刚峻的脸在夜里绷了绷,一向爽朗笑开的宽嘴此时微勾着,似笑非笑,神情说不出的阴晦沈郁。
“呼噜噜……”母骡将头偎近。
“好春花,这是一定的,总得把事做绝。”
他是恶人。
恶人不做明事。
春花昨夜来过。
云婉儿从睡梦中幽幽醒觉,眼皮有些儿浮浮的,想是昨晚流泪入睡,茫茫愁,哭得不能自己,把眼睛哭肿了。
她记得男人强而有力的拥抱,记得他在她耳畔柔软低吟的小调。嗅着他身上教人安定的气味,深埋内心的底蕴一波波急涌,逼着她面对,那是最真实的自己。然后,她睡沉了,有谁温柔触着她、轻搔着她……
不是谁,是春花,她来了,慧黠的大黑眸好近地对着她眨动,翘长的密睫都快扇到她脸颊,仿佛对她言语,安慰着她。
“我很好,春花……我只是不想寨里的人为我惹麻烦。我不能害怕,就算真怕,也得面对,我只是……只是怕自己最后要舍不得他……”
母骡不语,鼻头在她颈窝轻嗅。
她心痛,心也暖。
“你走远了,而我也走远,没人陪在他身畔,该怎么办?”
她的忧虑没有得到回应。
意识随即被无形的力量拉扯到某个虚无处,浑浑沌沌,无境无地,她迷得极深沈……
此刻醒来,窗上细竹帘子的缝儿闪着清光,烁啊烁的,摆明着天早已大亮,而她独自一个躺在炕上,昨夜男人为她覆上的那件羊皮披风和厚棉被一块儿盖着她的身。
抓着披风,抚着细软羊毛,她想起昨夜某些片段,双颊不禁生霞。
蓦然间,她撑坐起来,听到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交谈声。
是谁在说话?
她起身走出去,刚把门帘子掀开,聚在小厅里的一群“霸寨”女人已扬声道:“婉儿,你醒啦!来来来,先洗洗脸漱洗一下,这儿有温热的水啊!”一名大娘抢进,把一脸盆水搁在她面前,还替她将帕子绞干。
她怔怔然地接过,好听话,人家说什么她就跟着做什么,全然拂逆不了。
漱洗过后,她又被另一位大娘按坐在椅上,一碗皮蛋瘦肉粥香气四溢地摆在她面前方桌,大娘“热情”地命令她吃,她乖乖地吃了。
“来,把这碗酥油奶茶也喝掉,一定得喝完。”又一位大娘下命令。
云婉儿捧着碗,一下再一下地啜着,紊乱脑子直要理出头绪。
她怯怯放下碗,眸子湛动,终于出声。
“是了……我要去寨中大堂那里啊!今天要和‘西岭’来的那些人谈事,我得过去,他们会谈到我的事,我一定得去!”老天!怎会忘记如此至关紧要的事儿?!
说着,她人就要起身,纤巧的肩头立马被好几只手按下。
大娘和婆婆们前后左右团团将她围住。
“有力哥儿出面呢,那种芝麻绿豆大的事交给咱们帮主和男人们处理就好,你乖乖待着,没吃饱喝足前,哪儿都不准去。”
“婉儿,‘西岭’那些人闯咱们‘霸寨’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皇魁星那老家伙总仗着咱们前任帮主年轻时曾跟过他,就这么横霸霸地以‘老大’自居,咱们给他方便他当随便,不发威的虎都被瞧作病猫啦!这次绝不能让你也被欺负了去!”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