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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需要他们的笑脸,不需要任何回报。」

  斩擎天坚定的话音,融入了风里、渗进了秋意里,她侧过耳娓娓聆听,待她回首探去,看见的,是他的笑意朗朗,独独不见他面上半点为难的忧伤,只有市侩又心机的她,必须面对难堪的自己。

  可,随波逐流,也是一种错吗?

  她不过是想保护她的家人。



  她一直都记得,他说过他就只要感谢的笑脸而已,不为名不为利。她也很想他的那个世界,也想只求活得心安理得,可是对于必须对环境低首的她来说,却是好难。

  为什么她是如此轻易地就对环境低首?

  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像他一样,抛开身上的束缚,也做一回真正的自己?

  缠绵的梦海海水,漫天盖地的,吞噬了所有交缠的过去。在梦一昙,开阳分不清哪个是十年前的过去,哪个又是十年后现在的自己,张目所见,梦海无涯,无一处是岸,眼看着她就要力竭灭顶……

  「别哭……」斩擎天擦去她眼角的泪,「没事了,我在这儿。」

  额上的冷意令开阳蓦然惊醒,她喘息不定地看着近在面前的他,浑然不知面上挂满了一道又一道的泪痕。



  「我哭了?」她看向陌生的四下,一点也不记得这里又是哪里。

  「嗯,我想妳定是做噩梦了。」已经照顾了她半日的斩擎天,将她额上的湿绫巾放妥一点。「妳梦见了谁?」

  一时之问答不上来的她,一手抚着额,在动了动身子后,却发现全身上下都不怎么听从使唤。

  「我怎么了?」

  「妳染上了风寒。」他满面自责地扶起她,让她半坐半靠在床边。「来,喝点粥。」

  早知道她的身子是外强中干的话,他昨日就不强迫她在冰冷的河水里洗澡了,不然她也不会天未亮就像盆烧得正旺的小炉火似地,昏睡在他的怀中几乎将他给烫着?而他也不必大清早就背着她跑了几里,这才在野地裹找到间小客栈让她养病。

  喂她吃完一碗清淡的肉粥,再次扶着她躺下后,无事可做的斩擎天坐在床旁的地板上,想与方醒来的她聊聊打发时间,却又不知身在宫中的她,与身在江湖中的他、两人之间究竟能有什么交集,在怎么也想不出的景况下,他的两眼落在她的身上。

  「为何妳的衣裳都不穿别的颜色?」在他的印象中,她永远都是一袭黑衣,是她的偏好吗?抑或是她在悼念着什么?

  「我在守丧……」她爱困地揉了揉眼。

  他顿了顿、「妳出宫是为了奔丧?」

  「嗯。」开阳目无定根地凝望着远处,「我是个孤儿,从小就在街上流浪乞食为生,十岁那年,我义父收养了我。」

  没来由地,以往那些一直藏在心底最深处,除了朝雾外从不肯对其他人说出口的,在这时这地,就是让她觉得好想说,就如同尘封在书库裹已久的书卷,渴望再见天日,摊躺在阳光下好好地晒着阳光一样。

  「身为宫中司棋侍郎的义父,除了供我吃饱穿暖外,还教会了我弈棋。」低首看着右腕从不离身的白玉串珠,眼中盛着惦念的她,以指轻抚着,「而我的义兄,是个单纯无心机的好人,他虽没有绝顶聪颖的天资,更不懂我义父的棋,可是他疼爱我,纵使每个人都反对义父收我为义女,就只有义兄他,从头到尾没有说个不字,反而还打心底将我当成他唯一的亲妹子来看待。」

  她还记得,那时候,她只花了短短两年时间,棋艺就已轻易突破义兄苦学的成就,义父因此将本要给义兄继承家业的信物白玉串珠,给了年纪还小犹懵懂的她。当她后来在他人口中得知,这白玉串珠是传家之宝后,她哭着跑去义兄的跟前,满心惶恐地想要摘下这只串珠还给义兄时,义兄却止住了她的动作,温柔地握着她的双手对她说……

  妳瞧,这颜色,很适合妳啊,为何要摘下来呢?

  那时,她在义兄的眼里所瞧见的,是她以往在大街上,只能渴望却永不可得到的亲人温情。她汲着泪水,聆听着义兄用哄孩子般的轻柔音调,细声地对她解释她的肤白,戴着那串玉珠有多么相衬好看。他一点都不在乎那串珠是否是继承义父棋艺者才能佩戴,也不管外人是如何在他的背后说三道四,讥嘲他这学艺不精的独子有多不争气,竟拱手将一切让给了个捡来的乞儿,相反地,有耐性的他,蹲在她的面前花了好大的功夫对她劝哄,就只是要她相信,她挂着这条串珠,真的,很好看。

  「所以在出事后,妳就擅自与妳义兄断绝关系,独自在外头流浪也不要牵连他?」寂寂的音调在房里低叹地徘徊,斩擎天不忍地将它们一一收进耳一昙后,怎么也抚不平心湖里那一池因她而起的涟漪。

  「我义兄是个善良的好人,也是这世上我唯一的牵挂,若是因我之故而连累了他,相信义父地下有知,也定会怪我的。」

  她也很善良啊。

  善良到,只能在睡着后偷偷在梦里哭。

  斩擎天伸手扶正她额上就快掉下来的绫巾,在触及她偏高的体温后,他的指尖怎么也走不开,流连地停留在她的面上,抚过她从来不张扬心事的眼,走过她有时在想起某些人时会紧敛的眉;但是这张在他指尖下总是戴着面具的脸,却怎么也不曾像今晚这般地把痛苦张扬开来,赤裸裸地袒露着她隐藏起来的脆弱。

  「妳义兄,他现下可还好?」她夜里总是无法成眠的原因,或许就是担、心着她义兄的安危吧。

  「他本就是一介布衣,再加上义父过世后不久,我即对外放话与他断绝关系往来,所以他或许会没事。」不知已为此做过几回噩梦的她,藏不住的忧虑明白地悬在她的眉眼间。

  他明快地向她保证,「明日起,妳毋须再为他的安危担忧了。」

  「为何?」

  「因我会派我门下师弟前去代妳好好保护着他。」他拍着她的掌背要她放宽心,「他会安然无恙的,我还会派我的师弟们定期去向他告知妳的消息。」

  开阳定定地瞧了他好一会儿,总觉得在一切感官都朦朦胧胧的当刻,她唯一能清楚瞧见的,就只有他这一盏总在她危难当头为她燃起的灯,她忍不住紧紧握住他的掌心。

  「……谢谢你。」

  「谢什么?咱们是自家人。」他微笑地颔首,也不管她的力道是否握疼了他。

  她忍不住想起,「你家的姑娘家?」

  「嗯。」趁着她难得愿吐露心事,他顺势继续再问:「告诉我,妳为何会进宫当个闲官?」

  开阳的眼眸微微浮动了好一会儿,半晌,她撇开了脸蛋。

  「因为,我太大意了……」

  「什么?」

  因额上的高热,她颠颠倒倒地说着,「我很明白,失去,向来就只在一瞬之问,因此我一直都很小心的防范着。只是那一日,我轻忽了,我以为只要尽我全力即可,但我却不知,我的以为,就是我失去的原因……」

  或许是她流连于风霜太久,故而在了安稳的家庭后即太过大意了,她实在是不该以为,她苦痛流离的记忆都将随着这对好心父子因此过去,所以才对奸险的未来毫不设防。

  直至后来,她终于明白,命运从不站在她的这一端,她错得好彻底。

  那是怎么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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