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脸诧异,他昏头得不轻啊!他每天晚上到底在忙些什么?
“你没走进病房瞧一瞧吗?”
“你不是说我浑身脏不准踏进病房?”
“那你还来干什么?”她纳闷。“不是叫你先回家洗个澡再来?”
“太麻烦了不顺路。我以为你早就回去了,我想守在病房外,小鬼如果醒了要换药,我再叫护士就行了啊。”
“你看我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吗?”她微恼道。
他浑身上下风尘仆仆,烟味汗味齐聚一身,仰头猛打呵欠,伸伸懒腰,不很在意她皱眉的表情,两臂放下的刹那,她瞥到了他平坦的掌心似乎沾黏着暗红的血色,十分碍眼,她攫住他的手腕,拉到亮处观看。
“你的手上沾了什么?”
仔细辨识,发现那不是沾染物,掌心明显横贯着一条伤痕,像是利器划伤的,干掉的旧血痕和因扯动而渗出的鲜血混在一处,尚未结痂,照理不会太好受,他竟放着不管?
“没什么,搬东西时让铁钉刮伤了,不要紧啦!”他抽回手。
“你疯啦?会得破伤风的!”她拽起他,直接冲进不远处的电梯,他还在昏头转向中,被扯进电梯才意识到她要做什么。
“别费事啦,没那么倒霉的。”说着人又跨出电梯。
“站住!”她忽然厉喝,“你敢走出去?”
被这么一喝,立时清醒不少,他盯着那张逞起老师威严的面色,脚又缩回门内。
“不必这么生气吧?我身上当大小伤都有的,不也没事?”他若无其事地耸肩。
“那是运气好,运气会用完的,知不知道?”她逼望他,咬牙又道:
“你听好.不是我鸡婆,你最好保重你自己,你要是有什么差错,我一个人可管不了那小子,到时候难不成一起喝西北风?”
他楞了许久,两道浓眉纠结,随着电梯下降,两人垂视地板默不作声。
他偶尔抬眼查看她的反应,她绷着脸、抿着嘴,直盯着楼层数字键,门一开,两人前一后,他顺从地跟着她绕到急诊室挂号。
没想到急诊室突然蜂拥进一群车祸病患,走道横七八竖的临时病床上挤满了唉叫吆喝的伤者和家属,人手有限的护士和医师满场飞,没有人有空理会乍看健全的两个人,她碰了几次软钉子,终于截住一个拿着针筒的年轻小护士,急道:“拜托,我们只要打个破伤风的针就好,能不能请你帮个忙抽空一下?”
“哪一个?”小护士极不耐烦。
“这一个!”她把陈绍凡推上前,展示手心的伤口。“小伤嘛!你大概是坐在游览车后排的吧。”二话不说,撩起他的袖子,酒精棉球随意抹一下,针头狠狠地扎进臂肉。
他闷哼一声,小护士手脚快人一等,他来不及皱眉,针已经抽身。
“你等一等!”胡茵茵一溜烟窜进诊疗室,没多久,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些瓶罐和纱布。
“走吧!”动作利落不输小护士,丝毫不拖泥带水。
回到病房,她蹑手蹑脚绕开两张病床,指着靠墙的躺椅俏声道:
“坐下!一身脏别靠近孩子。”
他无所谓地照办,猜想她老师当了一段时间,习惯成自然,把他当学生使唤,反正他精神不济,乐得有几会松弛筋骨。
她傍着他坐下,摊开他的掌心,旋开药瓶,将药水倒在棉花上,慢条斯理地在伤口上擦拭消毒。
“药是你摸来的啊?”他随口问。
她看他一眼,不答。
“找到工作没?”
“……”
“暂时找不到别急,我这里还可以想办法。”
她闭了闭眼,“拜托你安静,我想专心。”他果真不说话了。
消毒后,她拿着厚厚的纱布按压着仍在微微渗血的伤口,耐心等待,让它凝结。好一阵子,静谧的空间里只有他稳定的鼻息声,她聆听着,尽量忽略握着他大手的事实,良久,掀开纱布,出血缓止了,她高兴地笑了,左肩突然多了股压力,她斜瞄过去,是他,竟然打起瞌睡来了,身子往下稍沉,头颅歪向她肩头。
不是普通的能睡啊!她皱皱眉,继续敷药,覆上纱布,加以固定,收拾好药瓶,右掌轻轻托住他的头,往中间扶正,手一松,又落回她肩胛。
这一次他的鼻尖抵着她的颈项,比刚才挨得更近。她试了三次,结果差不多,他顽固地贴着她沉睡,不肯挪移方向,她的位置太靠近躺椅末端,她若抽身离开,他势必歪跌在冰凉的水泥地上。
“喂!陈绍凡,起来!”她试图唤醒他。
文风不动。
“喂!起来了!”她刻意耸了一下左肩,他在她颈侧摩挲了一下便静止不动,胡髭搔得她发痒。
“喂!”
“别动,让我睡……”他掀掀唇,从喉咙发出的咕哝声含含糊糊。
“你——”
她干脆靠往墙面躲开他,这一来,他的头沿着她的胸口一路顺势下滑,抵达她的大腿,找到了更妥当的靠枕,舒舒服服地睡起来了。
他的呼吸深长,近乎陷入了酣眠;只有沉重的疲倦才能让一个人彻底忽视环境,一头栽进睡乡。
“臭男人!简直像游击队打了场仗回来。”她埋怨着,停止了唤醒他的动作。
“晚上都做些什么去了?”她自言自语。纵使很少对男人兴起好奇心,也难免对他产生迷惑,如此夙夜匪懈,能撑持到何时?
“算了!”她交抱着双臂,小心不碰着他。
想闭目养神片刻,属于另一个人的味道却不时钻进她的鼻腔,搔弄着她;和林启圣以古龙水刻意营造的优雅列香不同,这味道原始不经修饰,混杂着体味、洗衣精、汗味、尘泥味……并非惹人嫌恶,而是十足男性化的表征如此强烈,无从忽略它。令她不自在的是,她和这个味道的主人并无特别关系,足以容许彼此不避嫌地相依偎啊!
一只手抬了又放,放了又抬,始终拿不定主意该用什么姿态安歇。
一屋子的人都毫无挂碍地睡了,她的眼皮也渐渐酸涩了,忽然羡慕起床上的成凯强,天塌下来都有人帮着扛,她可不行,她只有一个人。
她垂下视线,落在小腹前的那头黑发上。
陈绍凡呢?他不只一个人,他的努力不单是为了自己,所以,他的担负必是她的好几倍,劳累相对的也是,一个人处在这种状况,自然就没余力计较小节了吧?那么,她的拘泥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了。
她长长舒了口气,两手随意搭放在他的身上,轻轻合上眼。
* * *
三菜一汤终于上齐了。
湿濡的两手在围裙上抹了抹,她扯起喉咙叫:“成——凯——强,吃饭!”
等了几秒,咚咚咚的雀跃脚步声一路从二楼沿着楼梯贯穿下来,小男孩拣了最近的椅子一屁股坐下,扫视桌面一遍后两眼发亮,随即欢呼:“有鸡腿、有鸡腿……”
“我知道你喜欢吃鸡腿,不过这一盘花椰菜你得吃下一半,剩下一半留给爸爸。”她叮咛着,“营养要均衡才有抵抗力,你不能再生病喔!”
“知道了。”像只啃着鸡腿的小兽敷衍一句。
“暑假作业写了没?”含糊应了声。
“待会别忘了洗澡,内衣裤一定要换喔!”
“唔。”
“别开着大灯睡觉,睡眠品质会不好,还有,药记得吃喔。”
小男生忙禄的嘴无暇回答。她惊觉经过这一阵子折腾,除了瘦了两公斤,还变得啰嗦了不少,仿佛只要一松手,这个四不像的家就会无预警坍塌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