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先生的好奇,是因为我锲而不舍的决心?”秀贤说。
他低笑一声,没有回答。
“明天晚上有空吗?”他走到酒柜前,打开酒柜为自己倒一杯酒后,突然问她。
她回头看他。
“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吃饭。”秀贤尚未回答之前,他接下说:“我跟你两个人,没有第三者。”他回头对她说。
她注视他半晌,然后回答。“既然想采访陆先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还有一件事。”他说。
秀贤等他说下去。
“不要再叫我‘陆先生’,”他冲著她咧嘴一笑。“如果再继续客套下去的话,我们恐怕还得再多吃很多顿饭才行。”
秀贤笑了。“好,这点我可以答应你。”
陆拓突然举起酒杯,朝她致敬。“对我来说,工作其实就是游戏,如果工作只为工作,那么人生实在太沉闷乏味了,你说是吗?”他忽然又这么问她。
“幸运的人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工作,既然是喜欢的工作,要解释成游戏也可以。”她这么回答。
“对,说得很好,是自己喜欢的工作。”他盯著她,低笑问:“你喜欢作家这个工作吗?”
“有时候喜欢,有时候讨厌。”
他挑起眉。“怎么说?”
“刚刚完成一部作品的时候,衷心喜爱这个工作。作品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觉得从事这个工作是一种折磨。”她这么回答。
他大笑。“任何工作都一样。结果近在眼前,却又还不可得,中期阶段必须忍辱负重,最折磨人。”他下注解。
她看了他一会儿。“从第一次见你到现在,你从来没有这么笑过。”
“是你没见过。”他说。
她沉默,没有回答。
“喝酒吗?”他问她。
她摇头。“我认为,现在是工作时间。”
“刚才跟我那些谈话,也是工作?”
“从某一种角度看,算是。”
“你倒很诚实。”他咧嘴。
“如果不为工作,难道你认为,我们已经是朋友?”
“你以为呢?”他反问她。
她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一笑。“明天晚上见。”她仅仅这么说。
他没有留她,看著她的背影,任她离开。
第三章
晚上他约好的地点,是一家知名的法国餐厅,非常有气氛。
“你不怕闲话?”入座后,秀贤问他。
“闲话?”
“你是知名人物,孤男寡女在公众场合见面,难道不怕被记者撞见?”
“你怕?”他反问她。
秀贤笑了笑。“我的知名度没有你大,应该担心的人是你。”
他看了她一会儿。“你接近我,真的只为写一篇文章这么简单?”忽然这么问她。
“用‘接近’这两个字听起来就很不‘简单’,不管我怎么回答,跟你心底想的答案一定不一样。”
他撇撇嘴。“我忘了,你是作家,喜欢玩文字游戏,所以你的回答总是与众不同,永远不可能陷入有问有答的模式。”
“这是嘲弄吗?”她说。
“如果嘲弄你可以把你吓走,那么就算是嘲弄。”他咧嘴笑。
“你好像真的很不喜欢被我采访?”
“如果只是采访,那我的确不太喜欢,因为实在太无聊,而且这些采访对我没有意义。”他直截了当地说。
秀贤凝视他。“我以为,一个成功的人物,天生都有表演欲,必定是喜欢被注目的人,否则不会对成功有强烈的渴望。”
“这算什么?心理分析?”他低笑。
“不对吗?”
他沉眼看她。“对。”大方承认。
她别开眼,没有因此得意,表情反而显得内敛。
“既然你的心理分析如此准确,那么你分析一下,既然我曾经把你赶走,为什么又愿意重新接受你的访问?”
“因为好奇。”她淡淡回答。
“好奇?”
“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采访到你,你想了解原因。”
“只是因为这样?”
“如果拒绝我,我可能会间接从你身边的人口中,采访关于你的事情。”她接下说:“这样一来,你反而没有办法澄清那些你不想承认、或者你本来就想要否认的问题。”
“原来在你眼中,我是这么狡猾的人。”他笑。
“这不是狡猾,是世故。”
他收起笑容。“世故的人做任何事情都有所求,特别是男人。你认为,我只是想要当面拒绝你,这么简单?别忘了,我有三位能干的助理,这种小事他们可以代我完成。”
“那么就请你直接告诉我,接受我的访问,有什么要求?”
“在商场上曾经有过一些谣言,我想你应该听过。”他没有直接回答,反而若无其事地,谈到另一件事。“谣传有一名记者因为访问商界人物,两人见面次数一多,日久生情,因此产生暧昧,不久后进一步发生关系,你说,这算不算露水姻缘?”
“世界上的事情,如果不能互蒙其利,就不会有合作关系。就算是露水姻缘也一样,一定是两方皆有所求。至于双方各自得到什么样的利益,要看当事人当时想要什么。”
“那么你想要什么?”他反问她。
“我想要一篇采访。”秀贤直视他。“其实应该是我问你,你想要什么?”
陆拓看著她,眼色深沉。“这要看,你对于这篇报导,是不是有非到手不可的决心?”
“如果我回答是的话,你就可以予取予求了?”
他再次露出笑容。“交易不都是如此?在经济学角度,这叫‘独占’又叫做‘垄断’,独占者如果又拥有大量的市场需求,那么就可以任意调节售价与产量。”
她笑了。“你还是没有说出,你的要求。”
“经济学上所谓的‘自由放任’定理,最可贵的是放任政策,就是对于个人意愿给予充分自由,任其在交易场中自由表现。”他回答。
“这就是所谓的‘积极不干预’主义?”
“你知道?”他眼睛一亮,显得惊讶。
“所谓作家,就是什么都知道一点的专家。”
他笑出声,突然又收起笑脸问她:“你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不可能站在这个定理上发展?”
“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可以实行百分之一百的自由放任经济。就算是美国,对于富人苛重税、实行社会医疗制度,制定社会福利政策、限制部分进口产品等等,都是政治干预经济的表现。”
“不管自由化的程度多少,你不能否认,施行自由主义的过程,最具人性化。”
“你想要什么样的自由?”
他咧开嘴笑。“或者应该说,一篇报导拥有多大的弹性与灵活度,跟撰写入的心态有很大的关系。”
她沉默。
“压抑的思想,绝对不可能得到深刻的反省。自由的意志,可以拥有穿透的力量。”他幽幽说。
她用一种奥妙的眼神看他。“事实上,我们今天的谈话已经超越了报导的内容。”她以极慢的语气这么说。
“谈话只是谈话而已。思想的巨人,多数是行动的侏儒。”
她笑。“今天换成你要跟我谈哲学了吗?”
“你是聪明的女人。”他突然说:“当然明白我的意思。”
“你想起而效尤?模彷那位商场人物,谈一段露水姻缘?”她干脆直言,不再拐弯抹角。
“出发点看起来如此,但是过程也许完全不一样。”他说。
说著如此邪恶的事情,他却神态自若,一点都没有羞愧、不安的表现。
秀贤看著他,这个时候她才真正发现,一切都已经走得太远……
人,只要往前走,不是提升,就是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