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知道她是女儿身之前,他就告诉自己,他要为“他”斩断一切,虽千万人,亦往矣!现在知道她是女儿身,他更可以名正言顺地守在她身边。
第四个晚上,他终于等到她醒。
江梨儿的眼还是闭着,但她的唇在动,她伸出手。“水……”
贺斐忱下意识地倒了杯水给她,但她只喝了一口,就把水推开。
“不……不是……”江梨儿努力地睁开眼。“花……花露水……娘……的花露水……”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在想这个!贺斐忱握住她的手,那双细细瘦瘦的手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你放心吧,我已经让曼忱准备,每天天没亮就送去。”这就是他处罚贺曼忱的方式,由他代替江梨儿准备花露水。
是吗?是真的吗?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这个原来让她好怕好怕的声音居然让她的心平静下来。“谢谢……大少爷……”江梨儿微笑,又沉沉的睡了。
贺斐忱细细地瞧着她的小脸。这是她头一次对他笑,那笑容温温婉婉,美得无法形容,就连小桃红的笑脸也没这样好看。
这时,有人打断他的遐想。“大少爷。”
是贺忠,他最亲近的家丁。“怎么了?”他走出门外。
“您要小的查的事,小的已经有结果了。”贺忠恭敬地道。
是吗?没想到会这么快。他的话让贺斐忱退出园子,两人往僻静处去。
事实上,在江梨儿进入贺家之前,贺斐忱也曾让人去打探过她的底细,可是那时把她当成男人,并未深入探查,如今总算真相大白。
一切就如同他想的那样。
江梨儿并不是一个穷小子,而是个穷人家的小姑娘——因为父亲欠债身亡,母亲又长年生病,必须身兼数职的孤女。为了在外头工作,从小,她就以男人装扮在外头打混。因此,一同工作的人里,多数不知道她的真实身分。
所以,她确确实实是个小姑娘——一个为了五百两而进入贺家的小姑娘。贺斐忱没忘记江梨儿是为何而来,只是,若是为了钱财,她又何需为了两个婢女得罪曼忱?被张婶误会了,也不解释,乖乖地待在厨房里洗菜洗盘子,要不是张叔发现了,此时肯定她还在厨房里擦地。他不明白她何以要如此?如果她要的是荣华富贵,何须与下人交心?只消讨好主子就够了,说几句好听话也省得流汗劳苦强。
可是,整个贺家,她唯一躲的却只有他。
贺斐忱悲凉地叹了口气。
所以……这是她的本性吧?总是在不知不觉中,默默地改变周遭的一切……也悄悄地偷走他的心,让他为她苦恼,改变放荡的想法。
贺斐忱伸手示意贺忠离开,并要他不能把这件事告诉他人。
他走进她房里,江梨儿仍然睡得好沉。
这些年,她是这样苦,就算病了,还是惦着母亲的花露水……他想着她的一切,想像她过的生活,想着她进入贺家后的种种——
她一直是这样,活得很坚强,过得太认真,好像每一天、每个时辰,都得兢兢业业,没有停歇。
而他从小资质过人,锦衣玉食,无论是读书学武,从来没有一项难得了他,得到的太容易,当然也不会想要努力认真。
她的执着对他来说是从未有过的尝试。
面对她,他能不惭愧吗
七天后,江梨儿终于能下床了。
秀红对于江梨儿生病后的种种,尽可能的绘声绘影地说个不停。但是江梨儿一点也不相信。
那个人怎么可能每个晚上都来看她呢?他明明就很讨厌她的。可在内心深处,尤其是她闭上眼睛的时候,耳边总会有人对她说:
“你放心吧,我已经让昊忱准备,每天天没亮就送去。”
这是真的吗?是,也不是。至少,当她昏倒在雨中,是他把她带回来的。所以……他其实不坏?她问自己,但她找不到答案。然后,当她病愈,采了花露水,送到美味食坊的时候,林味荣证实了她的想法。
“梨儿,你已经好啦?”
江梨儿点点头。“是。”
林味荣摸摸她的头。“这样也好,你脸色好多了。”
江梨儿将花露水递给林味荣,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林味荣又道:“这阵子多亏你那朋友每天送花露水来。那孩子气宇轩昂,长得不赖,是个好孩子。”
听到这里,江梨儿的心暖了。他真的每天送水来呢。
看到江梨儿的表情,林味荣暧昧的笑道:“有空带去给你娘瞧瞧,她一定会满意的。”
闻言,江梨儿的脸都红了。“舅舅,你别胡说了。”
大少爷才不会喜欢她呢,他总是对她生气……那么……他为什么要帮她呢?他明明就讨厌她的呀……
这一切,真的太奇怪了。
贺斐忱远远地瞧见那个不知道要保重身体的傻丫头,病才好,就急着出门送水了。
那么他呢?一想到她是这样认真过活,他忽然觉得自己该振作了。至少,该认真的想一想,今后,他要怎么好好过自己的生活。
第六章
贺家大少爷接管了家中的生意,不再是玩票性质的东一点,西一点,非但改了过去不可一世的习气,反而开始认真的学习。对于这样的改变,老太爷和老爷,心里都是满意的。
“我就说该给他讨房媳妇的。”贺文祥对儿子说。
对于父亲的教诲,贺君豪是绝不会有意见的。
加上贺曼忱这些日子也变乖了,难得两个败家子同时上进,贺家真的是喜上眉梢。
可,秀红丫头却不以为然。打从江梨儿病好后,大少爷便不曾踏入园里,这样怎么可能好呢
江梨儿也有点失落;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告诉自己,反正,该做的事还是要做,不懂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因此,等秀红离开之后,她再一次拿着绣篮开始绣了起来。
自从江梨儿病好之后,贺斐忱便到家里的店铺帮忙,原本就不会有交集的生活,现在更是越离越远了。
可,无论多晚,每一天,当他回房前,他总要到她门前晃一晃。
有时,灯还亮着,他便烦恼她的身子是不是撑得住。有时,灯灭了,他又有点感伤。是因为年少不懂情伤,才懂情伤,心就开始苦涩吗?想见她一面的心情与日俱增,但总觉得现在的自己似乎还没有资格见她。
为什么呢?他想不出原因。然后,日子就这样又过去了。
这一天,当他站在园口,发现江梨儿房里的灯灭了,正想走开,下一刻,门开了,搬着篮子的江梨儿从里头走了出来,她在小池边的石上坐下,然后拿出红缎、绣线,开始缝缝补补。
贺斐忱扬眉,不解地听着三更的鼓声。这些日子,她这么晚睡,就是为了做这些女红吗?他想着,一面陪着她等,可等了又等,她还是绣个不停。
这是怎么回事?已经很晚了,她到底要做到什么时候?他快快走过去,道:“小梨子,你为什么不在屋里做?”
江梨儿没回头,顺势道:“因为会浪费灯油啊。”总不能以为住在这里,就能够毫不迟疑的浪费吧。在家的时候,她和杏儿也常在月下工作的。
说完,她忽然感觉到背后一阵凉意,这声音……莫非……她怕怕地抬头,果然对上了那个人的眸子。可这股惧怕里,竟含着一点点欣喜,就好像是红玉楼的招牌辣豆瓣,前一刻还呛得让人掉泪,下一刻竟在嘴里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