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你回去请教什么人啊?”
“宫里的太医。”他意味深长地回答。
宫里……
听见比京城更让她害怕的词,沁玉不由得脸色刷白。
咬了咬唇,她听见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命令自己挺住。不怕,她不能害怕,只不过是聊些无关紧要的闲事,难不成她要一辈子不敢面对过去吗?不,她沁玉没有这样窝囊。
“大夫你认识宫里的太医啊?”她露出勉强的笑容,“你这一次进京,听说了什么新闻吗?”
他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勇敢地询问。
“京里……发生了大事。”他看著她,轻声回答。
“大事?”沁玉眉心一紧,“什么大事?”
“是关于皇上的。”
仿佛听见什么东西在她耳边碎裂的声音,像是瓷器落地般的刺耳,她忽然有些迷茫。
“皇上?”焦急的情绪引她追问,“他怎么了?”
“皇上发动了一场对抗太后的政变,引起京中一片骚乱,所幸这场政变很快就被平息了。”
“皇上……皇上与太后,谁赢了?”她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他淡淡一笑。“皇上势单力薄,你说谁会赢?”
“太后赢了?”她难以置信,“那程梵大将军呢?他没有帮助皇上吗?遂王爷呢?他也没有施以援手吗?”
默然酝酿了多年的大计,怎么会功亏一篑?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皇上没有要程将军与遂王的援助,他只用了随身的亲兵,还有几个效忠先皇的大臣罢了。”
什么?如此以卵击石,怎么能赢?默然是怎么了,深谋远虑的他,怎么会犯下如此轻率的错误?
“为什么不让程将军增援呢?他是国丈啊,怎么能袖手旁观?”顾不得掩饰情绪,沁玉激动地叫道。
“皇上把他的女儿品妃给得罪了,品妃大概在父亲面前说了许多关于皇上的不是,程将军一怒之下便退出了联盟阵营。”
“他怎么那么傻?为什么要得罪品妃呢?品妃那么爱他,只要他稍微迁就她一下,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种地步啊……”
“因为品妃爱他,可他却不爱品妃,”黑衣郎中忽然一步步向她靠近,“他心中爱的另有其人,她是一个已经离开了宫廷,只身躺在尼姑庵里受苦的女子,为了这个女子,他宁可孤身一搏,哪怕会失去皇位。”
“你……”沁玉瞪著那张缠在黑纱下的脸,“你……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在这一刻变了,由故意装出的低哑,变成她熟悉的魔魅嗓音。
“玉儿,我不是说过,要你做我的皇后吗?”他将遮面的纱布一扯,露出憔悴俊颜,“如果我借助了品妃的力量,那么即使夺回皇权,我也不能实现这个愿望啊……”
“默然……”沁玉的眼泪骤然溢出,不敢相信自己身在现实之中,以为是一个折磨人的梦境,“是你吗?”
他笑了,是她记忆中温和的笑颜,暖暖的大掌捧住她的脸颊,轻柔和缓地摩挲著她。
“玉儿,是我。”楚默然紧紧地拥住她,证明自己真实存在。
“你没事吧?”历经宫变,他还能活著出来,还能若无其事地来看她,还能这般平静如水,真是不易……
“身上还好,就是腿受了点伤。都怪我,之前怕你听出我的脚步声,故意装瘸,现在可能真的要瘸了。”他开玩笑的道。
“你还说!你这个傻瓜,为什么不求外援?你怎么可以失去皇位?!”
如今的他是流亡之身吗?难道是因为早早预见这一天,所以把她安置在这个偏僻得连太后都懒得去找的地方吗?
“比起得到皇权,我更想娶你。”他在她耳边轻语。
他不怪她了吗?现在,他终于知道她不是太后的人了吗?
从今以后,他们终于能够相守,只可惜他们的孩子……孩子没了……
想起这件事,沁玉忽然有一点生气,忍不住抡起拳头捶打他的肩,一边打,一边落泪。
“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他丝毫不闪避,脸上一直在笑,“但不要不原谅我。”
哼,她就是不能轻易原谅他!
这些日子,她不是没有想过两人可能会有重逢的一天,她的脑子里闪过千百万幅关于重逢的画面,设计了千百万种折磨他、报复他的内容,然而真的见到了他,自己却只能这样无力地捶打两下,满腔怒火顿时化为乌有……
“唔──”内心还在纠结著,她的樱唇却猛然被什么堵住,让她所有的思绪都变成茫然一片,不能再多想什么。
楚默然的吻落在她柔软的小嘴上,似在做无言的补偿,希望能修补她受伤的心……
“玉儿,我给你带了一件礼物。”他咬著她的耳垂道。
“什么?”她一怔。
“把手给我。”他一边说,一边握著她的纤纤玉手,探入他挂在腰间的锦囊中。
只轻轻一触,沁玉便惊呆了,因为她摸到了玉的冰凉。
“玉玺?!”取出囊中之物,她震惊得几乎完全说不出话来。
“我从宫里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只带了这个。”楚默然微笑,“听木兰说你很喜欢这个东西,如今我一无所有,只能把这个做为聘礼了。”
凝望著这莹润的国宝,沁玉以手掩住欲泣的面庞,不知所措了好久。
没错,她进宫的确就是为了这件东西,可如今她早把这东西忘了,因为她遇到了一个让她忘掉自己的人。
她这次的行动可以说是十分失败的,国宝没偷成,还弄得遍体鳞伤。
不过,她亦有意外的收获──偷到了皇上。
尾声
小瑾师妹:
近日可好?
大礼已收到,感激之至。
我与默然已于月初在昌济完婚,完婚之日,正值你所赠贺礼送到,盒未启,我已猜到其中是何物。
果不其然,当日默然赠我之嫁衣,被你从宫中偷运送出,辗转呈到我面前。
观旧物,思往昔,心中忽然一番感慨。当日默然赠我嫁衣之时,许愿日后若继大统,必封我为后。如今江山已改,他亦沦为庶人,嫁衣却丝毫未损,令我如同离魂看到前世一般,有种沧海桑田之感。
此嫁衣为我心头所至爱,亦是师妹送我新婚之贺礼,但我终究没有穿它入洞房,我把它悄悄埋在了无名野店之院中,泥里,花根下。
为何不穿?因为那是高高在上的一代帝王许给后妃的恩赐,而如今,我与默然只是一对贫贱夫妻。
我不穿,是怕默然看到它,勾起往昔的繁华记忆,徒增伤心。
把它无声无息地埋了,似乎是最好的归宿,只是愧对了你的一番好意,抱歉。
不过后来又觉自己纯属多此一举,因为某日在市集上,默然看到类同嫁衣之绢帕,还笑说当日出宫太过匆忙,忘了带这件俘虏我芳心的定情之物,实在可惜。说笑之间,神色如故,丝毫没有难过苦涩,可见他心胸豁达,早把前尘往事抛诸脑后,我的担心不过是杞人忧天罢了。
自从与默然在庵中重逢,与他迤逦步下山来,四处游历,不知不觉已经三月有余。
这三月之中,我们虽过著寻常百姓的日子,却胜过宫中锦衣玉食的生活百倍。自我认识默然以来,从未见他眉头如此舒展,欢颜如此之多。
他告诉我,少时看过不少游侠、志怪小说,十分向往驰骋江湖的生活,如今终于得偿宿愿,真是苍天眷顾。
只是偶尔遇到民生疾苦之情景,令他于快意江湖之时略添心事,我知道,惟独在这一刻,他忆起了往昔的皇位──不是贪恋富贵权势,而是恨自己不能再为黎民苍生筹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