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沁玉与敏玲并不同,她既不希罕那一两银子,也不急著嫁人。
当然,她也并不像自己所说,接下这档子差事是为了报恩。
她送药的真正原因是一个秘密,是不可对任何人提起、而且可能会送掉她性命的天大秘密。
端著药碗步入紫阳宫,她的目光暗中四处梭巡。
这里跟她想像中的完全不同,不似一个帝王寝殿该有的富丽堂皇,这儿幽僻清冷,淡淡的蓝色屋瓦配上灰暗的壁垣,像一座囚禁失宠嫔妃的冷宫。
听说,春天下雨的时候,这儿会开满幽蓝的紫阳花,故名紫阳宫。她见过雨中的紫阳花,不知为何,给她一种忧伤的感觉。
“你是新来的?”她步上台阶,只见一名宫人肃然地问。
“是,我是来给皇上送药的。”沁玉点头。
“把碗搁在这儿就行了。”宫人随手指了指近门的一张桌子。
“放在这儿?”沁玉一怔。这么随便的地方?
“以前送药的人都放在这儿的。”宫人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哦……”那好,就入境随俗吧,“请问姊姊,我该在哪儿候著?”
“候著?”宫人侧眸瞟她,“你要等什么?”
“当然是等著伺候皇上喝药啊。”
“皇上喝药不必伺候,”宫人一哼,似乎在嘲笑她,“你搁好碗后大可回去。”
“可是……”她提出疑问,“我不亲眼看著皇上喝药,回去怎么交代啊?”
“皇上喝不喝药,是由他高兴的事情,轮不到你盯著。”
“我连劝一劝都不可以?”
“皇上用得著你劝?”宫人冷笑声更明显了,“你当自己是谁?作什么白日梦!”
所以她只能回去等著挨打,连一次拯救自己的机会也没有?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前来送药的人都无一幸免会挨打,因为一切的生杀大权,都掌握在那个喜怒无常的昏君手中。
心有不甘地退出正殿,她在紫阳宫的花园里沮丧地徐行。
这地方真的很大,稍微不留心就会迷路,原以为至少可以见到那个昏君,打探到一点儿线索,谁料竟一无所获,这下她到底该去哪儿寻找自己所要的东西?
“这是哪儿?”等沁玉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站在一个湖边。
湖水清碧,树木合荫,是个极幽静的所在。四周惟一明亮的,是湖中的粼粼波光,仿佛就是这微泛的亮光在不知不觉中把失神的她牵引到这儿。
她决定放宽心,暂且深吸一口湖水带来的清新气息,忘却烦恼。
忽然,一阵禽鸟的叫声把她吓了一跳,那声音哀怨宛转,恍若月落的乌啼。
她循声望去,不觉一怔。
只见就在不远处,湖岸边的绿茵草丛里伫立著一个男子,男子有一袭长如瀑布的乌发,披肩一般垂散在身后。他穿著灰色的衣,浅灰的布料里织入些许银色丝线,与湖水的波光隐隐相映,有一种深沉的美感。
沁玉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模样的男子,目光忍不住在他身上萦绕。
他是谁?宫廷里的乐师吗?
看他俊朗出尘的模样,很像那些被宫女私下议论的乐师,他们或抚琴,或吹笛,或击鼓,潇洒的身姿映入嫔妃们的暧昧眼眸中,从而换取在宫中的某种特殊地位。
她步伐轻移,转到他的左侧,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她从来不知道,一个男子的脸居然可以如此……美,但美丽之中又不失阳刚之气,眉宇之间仍旧凝聚著英武。
他此刻似乎遇到了什么伤心事,只见他剑眉深锁,目光深邃,比这湖水还要深,凝望著地上的什么,一动也不动。
顺著他的目光看去,她终于知道,刚才哀怨的鸣叫是从哪里发出的──是一只垂死的孔雀。
孔雀正躺在男子的面前,奄奄一息地蹬著双腿,虚弱而痛苦。
“这雀儿怎么了?”沁玉忍不住轻声问。
男子一惊,警惕地抬眸,与沁玉四目相接。
“它好像快要死了。”惊愕只是一瞬,他很快便恢复了镇静,低低地答。
“它病了吗?”沁玉缓步上前,蹲到那孔雀身边。
“就算真的病了,也没人知道它生的是什么病,宫里的太医只懂救人,不懂救鸟兽。”
“不是不懂,而是不愿意管,对他们来说人命多值钱啊,鸟兽不过是供人取乐的玩意罢了。”沁玉掰开那孔雀的喙,只见像炭烧一般的灼黑,不由微微一笑,“不过,说不定我可以治好它。”
“你?”男子难以置信地盯著她。
“对啊,我小时候养过不少雀儿鸟儿的,它们也经常生病。”她回眸绽笑,轻快地答。
“它……中毒了吗?”男子半信半疑,高大的身躯也随著她一同蹲到孔雀身边。
“你以为它嘴角发黑,就是中毒了?”
“不然呢?”
“它是染上风寒,发烧了。”沁玉自信满满地说。
“发烧?”男子只觉得不可思议,“我以为只有人才会发烧。”
“雀儿有时候生的病跟人一样。”她从随身的香囊中取出一粒药丸,塞进那孔雀嘴里。
“你给它吃了什么?”男子眸中满是好奇。
“治发烧的药。”她行走江湖,难免有个头疼脑热的,所以特地制了这方便携带的丸药,不舒服的时候就吞一粒。
“人吃的,雀儿也能吃吗?”男子提出质疑。
“死马当活马医吧,”沁玉耸耸肩,“反正它快要死了,不是吗?”
“那倒是。”男子颔首,“如果没有遇到你,我或许早就亲手送它走了……”
“看得出你很爱惜它,否则也不会因为不忍它受苦,而想亲手结束它的性命。”她无心的一句,竟引得他眸中一震,久久凝视她的容颜。
“你很聪明。”他淡淡地笑了,“以前怎么没见过你,刚进宫的?”
“嗯,我是来给皇上送药的。”她坦言回答。
“送药?”他又是一怔,“我记得给皇上送药的宫女……叫敏玲吧?”
“她被打得遍体鳞伤,这会儿动不了了,所以暂时由我代替。”
“他们又打她了?”男子脸色微青,“我记得……皇上吩咐过,不许惩罚送药的宫人,这些太监居然阳奉阴违!”
“宫里人都听太后的,皇上的吩咐有什么用?”沁玉轻哼。
高大的身躯一颤,半晌无语。
她诧异地抬眸望他,不解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让他忽然如此沉默。
“你说得对……”良久之后,他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苦笑道:“当今天下太后独揽大权,皇帝只是一个懦弱无能的昏君罢了。”
不知为何,听到他说这句话,她突然感到有一种摄人的苦涩滋味,传递到她的心里。
“你叫什么名字?”顿了一顿,他恢复笑颜,潭水一般的深眸打量著她。
“沁玉。”本来,她不该这样随随便便告诉男人自己的名字,但他的目光就是有一种勾人魂魄的力量,引得她全数招供。
***
沁玉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反正有一身武功护体,那几下杖责伤不了她,所以听到门外响起管事太监的脚步声,她一点儿也不惊慌。
“你就是沁玉?”管事太监踱了进来,精明的双眼扫视著她。
“奴婢正是。”她跪在地上,假装乖巧地回答。
“昨天是你给皇上送药的?我记得这差事是敏玲负责的吧?她怎么不通知咱家,就私自跟你调换?”
“请公公不要责怪敏玲姊姊,是奴婢看见她伤得下不了床,所以才越俎代庖,公公如要责罚,请惩治奴婢一人!”沁玉连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