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是害羞或不好意思,戚艳眉在心底如是评估,他是个落落大方的男人,就算面对一整个会场不赞成他的人群,她相信他依然有胆量环视全场,带着他一贯的自信神态。
他跟她不一样,愈是被众人瞩目,他愈是显得从容淡定。
所以结论是,莫非是因为他终究还是讨厌她了吗?
因为忍不住讨厌她,却又善良地不想伤害她,所以才避免与她眼神相接,怕她在其中看到同情与淡淡的厌恶?
他讨厌她──
戚艳眉闭眸,在心底反覆低回咀嚼着这四个字所代表的含意,愈想愈禁不住一股伤感的惆怅。
这惆怅起先还淡淡的,却在时间分分秒秒的堆积下愈来愈浓重,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为什么讨厌她?可不可以不要讨厌她?不要像妈妈一样,虽然当她是自己的女儿,却总是不敢朝她多瞧上一眼。
爸爸说,因为妈妈不晓得该怎么面对她,所以才对她如此冷淡,有时又非常严厉。他说妈妈其实是爱她的。
可是她不相信。如果妈妈也爱她的话就应该跟爸爸一样常常搭飞机来学校看她,不应该只有在每年圣诞节她回家过年的时候才有机会与她短暂的见面与相处。
她相信妈妈并不喜欢自己,只不过因为两人之间毕竟有血缘关系,所以她才舍不得抛下她。
再怎么样,一个母亲还是不会轻易舍下自己的女儿的。
可是他呢?他跟自己并没有任何的关系,为什么答应留下来帮她呢?
因为同情吗?就像他觉得那些残障的小朋友很可怜一样,他也觉得她很可怜吗?所以他才会明明不喜欢她还是答应留在戚家。
不,她不要他的同情,她不要他觉得她很可怜!
我不要你同情我,行飞。望着坐在书房书桌前,正专心低头阅读著文件的男人,她无声地说道,我宁可你是喜欢我才答应留下来帮我。
她凝睇着神态专注的他,好希望自己能够站在他面前这样骄傲地宣称,可却无论如何鼓不起这份勇气。
因为她怕他听了就真的决定离开戚家,离开她。
她不要他走,就算只是同情也好,她希望能像这样天天在他身旁看着他,看他那么专心地阅读文件,那么专心地沉思、工作。
而且他还是会同她说话的,偶尔在阅读文件档案时发现了什么问题,他还是会抬起头来询问她的意见。
那令她觉得自己还是有用的,至少还能帮上他一点忙。
“艳眉,”瞧,他现在又需要她帮忙了。“有关跟华纳的合作企画,电脑里是不是也能找到档案?”他一面问,手指一面飞快地在电脑键盘上敲打着,蓝眸则专注地盯着萤幕。
“嗯,你可以在Warner那个文件夹里找到,里头有我们与华纳整个企画的谈判过程,从草约到最新拟好的合约都有,还有……我个人的一点意见。”
“你个人的意见?”蓝眸瞥她一眼,接着马上回到电脑萤幕上,“我看到了──”他停顿半晌,迅速浏览着档案内容,剑眉一下蹙紧一下舒展,“这些你跟董事会提过吗?”
“没有。他们不肯听我说。”
“是吗?”他收回紧盯萤幕的眸光,改而深思般地凝望她,“你很了不起,艳眉,就算是商场上身经百战的强人也未必会注意到你所发现的疑点。”
“是吗?”她热切地说,又惊喜又感动,心脏怦怦直跳,“你真的认为我了不起?”
从来没人这么赞美过她,从来没有!
“嗯。”楚行飞微微颔首,凝视她好一会儿,忽地毫无预警地收回视线,“你真的很不错,有这方面的天分。”他盯着电脑萤幕说道。
他又不肯看她了。
她心脏一痛,方才还胀满胸膛的喜悦一下子消逸无踪。
“你放心吧,我会把你这些建议都整理起来,到时在会议上提出的。”他一面说,一面飞快打着字。
她不语,只是默默凝睇他。
而他,像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存在似的,专心地打字、阅读、查资料,甚至连书桌上她刚刚为他送上的热牛奶都忘了喝,任它逐渐冰凉。
“行飞,”她轻声开口,感觉自己的心也像那杯牛奶一般逐渐冰凉,“快十二点了。”
“我知道,你先去睡吧。”他说,仍然不向她望上一眼,“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了。”
“可是你已经工作了一整天。”她略带抗议的说。
“没办法,再过几天就要召开总裁改选会议了,我必须在那之前尽量掌握一切。”
“可是这几天你好辛苦,常常连饭也忘了吃……”
“放心吧,我没事的。以前我也都是像这样工作的,习惯了。”
“可是我要你帮忙我,并不希望你像这样不眠不休,还饿着肚子工作……”
“这没什么,艳眉。比起牢里的居住环境跟伙食,我在这里过的简直是天堂般的生活──”他漫不经心地说着,丝毫没察觉到自己原来在无意间对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子吐露了牢狱生活的悲哀。
可戚艳眉却察觉了,心脏紧紧一扯,凝睇他的眼眸逐渐迷蒙,漫上一层薄薄水雾。
“你……那段日子一定过得很辛苦。”她低低地说,嗓音蕴着某种类似酸涩与心疼的况味。
楚行飞心神一凛,眸光从电脑萤幕上退离,不着痕迹地转向她。
“对不起──”她没发现他的注视,迳自困在浓浓的自责自怨中,“我应该早点救你出来的,可是我一直求妈妈,她却怎么也不肯帮我的忙,所以我只好答应嫁给CharleyMayo……”
“什么?!”听到最后一句话,楚行飞再也忍不住大受震撼的心神,蓦地直起身子,急急朝她行去,“你刚刚说什么?艳眉,”他在她面前停定,嗓音无可抑制地激昂,“再说一遍!”
但她仿佛被他忽然凌厉的气势吓到了,噤声不语。
他握紧双拳,深深呼吸,直到终于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后才重新开口,“艳眉,你是不是请求你母亲想办法把我弄出监狱?”
她没立刻回应,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默然颔首。
他咬牙,高大的身躯绷得更紧,“是因为她暗中运用在政界的影响力,我才会被无罪释放?”
这一回她默然更久,好不容易才点头,“妈妈说,只要我答应嫁给Charley,她就有办法救你出来。”
原来是她!原来是她!
楚行飞震惊地瞪着因不安而默然垂首的戚艳眉,禁不住满心激动。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心里思索究竟是谁有那么大的影响力,竟然有办法令他无罪释放。他不停地猜测,目标总是停留在从前人称龙门三剑客、与他生死相交的两个至交好友身上。
他一直想要不是这几年一直为CIA卖命的天剑墨石,就是隐居在加拿大、早在龙门溃散前便聪明地撇清自己与龙门关系的星剑乔星宇暗中救了他的……
没想到原来救了他的人是她,是戚艳眉!
他怎么那么傻?除了戚家在政商两界丰富的人脉与影响力,还有谁能推翻两年半前FBI替他定下的罪名?
他真傻!亏他还自命聪明绝顶,连自己的救命恩人都推算不出来?
她为了救他出狱,甚至不惜答应下嫁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而他竟然还怪她与长风订下婚约!
想起当时他竟还严厉地责问她,楚行飞心底立即攀升一股浓浓的自我厌恶,他用力握紧拳头,指节泛白,指尖嵌入肉里。